李慕歌被一個孩子撞到了身上,一把抓住那孩子的衣領,對方猛然擡頭,露出一張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
“元宵快樂。”
藏在面具後面的眼睛撲閃着,小孩兒将她攔腰抱住,怪異的桀桀發笑,吓得旁邊兩個在玩蹴鞠的小孩兒嚎啕大哭的跑走了。
李慕歌敲了敲對方的腦袋:“等會兒這胡同巷子裏面的人要是沖出來,我可不會站在你面前……小圓子,你母親呢?”
見小孩兒一直黏着自己,李慕歌揪着對方的衣領,像是撕一塊牛皮糖一樣,撕下來,然後扔在了一邊兒。
她聽見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伴随着的是男子的不悅的嘀咕:“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說我是他母親,要說父親,父親,你可明白了,不要每次都是我來提醒你?”
那是一張李慕歌從未見過的臉,狐狸眼,略顯得陰柔尖酸,穿着一身白衣,顯得有些喪氣。
李慕歌再垂頭看了看黎圓那一身黑衣和那張惡鬼面具,良久思緒裏才明白,這感情都是一脈傳承的。
“你到底有多少張臉?”李慕歌十分好奇,“到現在我竟也不知道你的哪張臉是真的,哪張臉是假的。”
千銜眯着眼笑道:“真真假假,才讓人更難以分辨,湯圓,過來。”
黎圓磨磨蹭蹭挪過去,皺着眉嘀咕:“你又來,我同姐姐親近也不行,有你這麽當爹的坑兒子的麽。”
小孩兒聲音雖小,卻被前線聽了個一清二楚,她等人一走近,直接伸出一隻手擰住對方肉乎乎的臉頰,陰恻恻的道:“小子,你小心被臨王看到了,到時候小命不保,就算是你爹我……也救不了你。”
黎圓瞪大了眼睛,嗚嗚的叫喚着,看起來實在好不可憐,李慕歌作壁上觀了好一會兒,戲看夠了,才大發慈悲的将人解救出來。
李慕歌:“多日不見,你這來找我,又有什麽事?”
千銜喪着一張慘白的臉,目光還頗爲幽怨:“這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不成,若是說,我想你了……”
一把尖刀橫在她的胸前。
李慕歌嘴角扯出個淺淺的笑容:“不行。”
千銜臉色一垮,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李慕歌收回刀子,慢吞吞的往外走:“你不說,我就走了,今日還有事,你要是想我了,那就去家裏坐坐,那湯圓還是我昨日一起磨出來的,你要是實在想得緊了,吃上兩大碗,指不定還能以解相思之情。”
這話可真是肉麻極了,李慕歌自個兒說完,都忍不住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千銜嘴角都耷拉了下來,相當嫌棄:“瞧你這話說的,仿佛是同我有仇似的……你多久能回來?”
李慕歌想了想,道:“正午之後吧。”
手裏還握着三皇子那比烙鐵還燙手的令牌,她必然是要去走一趟覺林寺的,那寺廟不遠,就在城南,往外走兩個山頭,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今日元宵,去求神拜佛吃齋飯的不少,李慕歌在其中也并不紮眼,她雖然急着将燙手山芋扔出去,卻也并不急在還那一時半會兒,入了寺廟,随大衆的給了香火錢,一路拜了不少佛陀,才慢悠悠的溜達到了後院。
僧侶的後院并沒有什麽人守着,隻是有個灑掃的大和尚,拿着掃把一層一層的掃過去,李慕歌想着問個路,熟料那和尚一見着她,忽然就轉過了身,嘴裏念念有詞,掃地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她愕然愣在原地,想着自己是否有所冒犯,耳畔便傳來幾聲清脆的笑聲。
那和尚大驚,拿着掃把就跑過去将人攔住:“兩位姑娘,裏面乃是僧侶的住所,煩請兩位留步。”
那兩人并未看見李慕歌已經進來,說了幾句多有冒犯,連忙離開了。
李慕歌摩挲着下巴想,這可就有意思了。
眼見着那大和尚又要倒回來掃地,她一個閃身攔在對方跟前:“師父,我來找人,您可知道等我的那人在哪兒?”
大和尚閉口不言,正要走,李慕歌苦惱的道:“這,若是您不說,我恐怕是要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找過去了,到時候若是冒犯了其他師父,恐怕不好。”
“你,你……”那和尚氣得不行,掃把一扔,往左邊一指,“那邊,一路走到頭。”
這大和尚的動作看起來十分随意,簡直就像是再胡亂指路,李慕歌謹慎的重複了一遍:“您确定是這邊?”
和尚來了脾氣,道:“你不信,就自己找路。”
好吧,看起來還是個有脾氣的和尚。
李慕歌暫且相信了他的話,道了聲謝,往左邊一拐,直走。
也不知是不是外面香客多,這後院之中,除了剛才那大和尚,一個人都沒再看見,這直走過後,是一片竹林,出了竹林,她腳步就頓住了。
面前是一片雲霧缭繞的懸崖,看到不底,隻有兩邊抽了點兒新芽的枯樹。
李慕歌現在可以肯定,那大和尚就是在忽悠她,她往後倒退了兩步,轉身,看到個笑眯眯,穿着袈裟的老和尚。
“施主怎麽在這兒?”
“方才問了路,有人指引我過來,隻是不曾想到,這裏是懸崖。”李慕歌不想自己英年早逝,便又往裏面走了幾步,見不到那缭繞雲霧,才算安心,随後拿出令牌,“我來找人,大師可知道這令牌的主人在哪裏?”
三皇子既然會選在覺林寺,她倒是不信,這裏的主持會不知道這件事。
主持年事已高,有些老眼昏花,眯着眼睛湊近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原來施主是來找這位公子的……這位公子如今正在後院禅房之中。”
老住持指了路,又怕李慕歌找不到,不厭其煩的複述了三四遍,才道:“那位公子來了有許久了,施主還請去吧,老衲年紀大了,得慢慢走。”
“多謝大……”師字還未出口,竹林中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地上幹枯的竹葉和竹竿上青翠的葉子混作一起,李慕歌袖袍将要割臉的竹葉掃開,視線之中,那位穿着袈裟的主持已經縮地成寸似的走了老長一段路。
随着對方的離開,風也停了。
這倒像是專門來替她指路似的。
李慕歌捏了兩片竹葉,吹了一段小曲兒,慢悠悠的往對方說的地兒晃蕩,走到禅房外面,總算是看到了兩個侍衛打扮的人。
那兩人攔住她的去路:“我家主子正在裏面,閑人勿進。”
李慕歌慢吞吞的掏出令牌:“我來找人。”
三皇子的私人令牌并沒有刻上名字,隻是一朵盛開的木槿花,其下的字落了一個“月”。
月,乃是三皇子母妃娘家的姓氏。
有了令牌,兩人自然不會再攔着,李慕歌才進去,走到院中,就聽見裏面傳來爽朗的笑聲。
“我方才還在同阿閑說,李姑娘可能找不着,沒想到這念着念着,李姑娘就來了。”
屋子裏響起車轱辘的聲音,緊接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就被人給推了出來。
青年着玄衣,繡麒麟暗紋,金線交雜,氣質尊貴,縱然從未見過對方,李慕歌一眼也能看出對方身份。
而推他的那人,李慕歌也熟悉。
柳行舟!
視線略過,李慕歌恭敬行禮:“參見殿下。”
輪椅上的青年手虛虛一擡:“不必多禮……咳咳,坐吧,阿福,替姑娘奉茶。”
“是。”
旁邊的小太監手腳利索的到了三杯茶,又從禅房裏面取出棋盤擺在石桌上,棋盤上黑白棋子交雜,正糾纏得火熱。
“李姑娘可會下棋?”三皇子淺飲了一口茶,“這覺林寺了空大師親自煎的茶,重金難求,姑娘這次來,可正好是趕上了。”
順着他的話,李慕歌非常給面子的喝了一口,贊歎了句好茶,然後将令牌給遞了過去:“我這次來,是來還令牌的,這下棋,我隻是略懂,卻不精通,柳大人同殿下這一局,我恐怕是寸步難行。”
三皇子道了句無妨,卻并未接過令牌,而是自顧自的下了一子,道:“我那妹妹,少不更事,又同我一樣在娘胎裏落下了病根子,在外養病多年,無人好好管教,做事沒了分寸,我這做哥哥的,在這裏就先對姑娘賠個不是了。”
皇室的人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其中以三皇子慕容羽最爲凸顯,當初的月妃娘娘可是名動京城的美人,三皇子也遺傳了幾分,長相秀氣,柔和。
比之看似陰柔的太子,他更能擔得起“翩翩公子,清風霁月”這幾個字。
這樣的人,很容易搏得旁人的好感。
可縱然這樣,李慕歌也不敢真的讓一個皇子,連忙起身:“臣惶恐。”
“你這是做什麽。”三皇子忍俊不禁,“我這和你道歉,你怎麽……罷了,若是汝陽再來找你麻煩,你直接同我說就是,管教妹妹這點兒權力,我還是有的。”
李慕歌垂眸道:“汝陽公主并未做出什麽出閣之事……更何況,臣以後恐怕和公主也碰不上什麽面了。”
惹不起,她總躲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