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出人群,一個穿着灰褐色小厮追上了李慕歌。
“李姑娘,我家主子有請。”小厮恭恭敬敬的站行禮,卻因爲跑得太急促,渾身都在顫抖。
他心裏暗自嘀咕,這位姑娘不知到腳步怎麽這麽快,這要是再晚點,他追不上人,殿下恐怕得好好責罰他。
李慕歌不知道他心中嘀咕,隻是疑惑道:“你家主子是?”
小厮道:“我家主子本和姑娘約好了,年後要去拜會姑娘,隻是去了兩次,姑娘都一直不在家中,今日一見,才叫我趕緊攔下姑娘。”
他這樣一說,李慕歌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猶豫了片刻,想到前兩次的“放鴿子”事件,她将衣服擰幹了些,相當淡定的道:“請帶路吧。”
年節過後,結冰的湖面便化了,原本一艘艘的畫舫也開始松動,可這個天,到底是冷,也沒幾個去湖面上吹冷風的,李慕歌被凍得打哆嗦,直到一腳踏進了畫舫裏面,才感受到了與外面天差地别的溫暖。
“李姑娘。”尤瀾從蒲團上起身,旁邊兩個侍妾也匆忙起身,沖着李慕歌行禮。
見她像隻落湯雞一樣,尤瀾擰了擰眉,道:“李姑娘要不然,先去換套衣裳吧,柔兒,可有多的衣裳?”
旁邊粉衣的侍妾柔柔行了一禮,嘟着嘴道:“殿下,柔兒,柔兒有是有,就是,舊了……怕是李姑娘也看不上。”
柔兒瞧了一眼李慕歌,怯怯的,眼中卻帶着些敵意。
這種眼神李慕歌見得多了,也就不放在心中,倒是旁邊那個穿着暗紅色錦繡華服的女子溫聲道:“殿下,柔兒妹妹那兒沒有,我這兒卻有一套,年節做的新衣服還未穿,若是姑娘不介意,穿我的可好?”
女子詢問的眼神落在李慕歌的身上。
尤瀾也并未反駁,而是也征求着李慕歌的意見:“慕歌覺得如何?”
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着實不好受,李慕歌沒什麽可猶豫的,作揖道:“多謝殿下了。”
随着婢女去側間換了衣裳,總算是舒服了不少,婢女見她換好了衣裳,拿了一雙木屐放在她的腳邊。
“翡姑娘鞋子要比姑娘您的大上些許,殿下恐您穿不了,吩咐奴婢們去烤幹,這木屐,還請姑娘先穿着。”
木屐?
李慕歌并不怎麽習慣腳趾縫間夾着東西走路,猶豫問道:“這,可有其他的鞋子?”
婢女搖了搖頭,略帶歉意的道:“木屐是北嶽待客之一的禮節,奴便未曾準備其他的鞋子,還請姑娘見諒。”
她說這話的時候,李慕歌便一直垂着頭,婢女以爲她并不喜穿這鞋子,又見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裏發顫,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顫顫巍巍的道:“奴婢,奴婢馬上就去請示殿下,爲姑娘買雙鞋子。”
雙膝落在地上巨大的響聲,讓李慕歌驟然回神,她恍然道:“不用了,就這個吧。”
鞋子穿着是不怎麽習慣,可也不是不能穿,厚襪子足夠抵擋寒風。
見婢女還跪在地上,她溫吞道:“我并非責怪你,隻是方才愣了神,你且先起來吧。”
婢女這才慌張起身:“多謝姑娘。”
木屐走着會發出哒哒哒的聲音,李慕歌還沒出去,尤瀾就聽到了聲音,歪着頭盯着側間門口,許久才看見人影。
李慕歌穿不大習慣這鞋子,又怕掉了,走得很慢,尤瀾見着便笑道:“這是我北嶽的鞋子,你若是穿不習慣,我叫人再給你換一雙便是。”
鞋子不怎麽穩,得蜷着腳趾頭才能夾緊了,李慕歌一邊走到小幾邊兒坐下,一邊回絕了對方:“不用這麽麻煩,就這個鞋子便行了。”
小幾的旁邊另起了個火爐子,暖烘烘的,尤瀾自個兒煮了熱茶,讓小厮端給她,自個兒調侃道:“說好的是我上門拜會,你煮熱茶,這會兒卻是掉了個位置,慕歌,這麽說起來,你可是又欠我一次。”
李慕歌淺啜了一口熱茶,嗯了一聲,溫聲道:“正巧我這幾日休憩在家,殿下若是有時間,我替殿下煮壺熱茶也并非不行。”
“他若是真的去你家喝了你煮的熱茶,那逆着名聲也不用要了。”嚣張的聲音從門口便傳了進來。
門簾被人掀開,小厮慌慌張張的跑在前面,還來不及好禀報,就被來人打斷:“行了,你下去,我自個兒和你們家殿下說。”
越星一雙星目望向尤瀾:“質子殿下,我這不請自來,想來殿下是不會介意的吧?”
尤瀾眯着眼睛嘀咕:“我便是介意,你也不是來了麽。”
這位世子爺對這兒看起來倒是相當的熟悉,衣袍一撩,一屁股就坐在了李慕歌的對面,手指敲了敲小幾,道:“也給本世子起個爐子。”
畫舫之中的小厮顯示看了一眼尤瀾,得了首肯,才唯唯諾諾的去搬爐子。
越星瞥了一眼,吹了個口哨:“喲,上好的金絲炭,殿下這兒好東西也真是多……這好茶好炭好水,這麽好的東西不享用,怎麽偏偏就要去個清貧小官員家中蹭些粗茶淡飯呢?”
世子爺家中世代武将,非常好的繼承了不喜書,不看書的優良傳統,再加上京中多年無人管教,能識得字已經是頂天了,這會兒說話颠三倒四,李慕歌覺得也怪不了對方。
尤瀾平日裏脾氣不錯,聽聞世子爺尖酸刻薄的話也不生氣,笑呵呵的道:“粗茶淡飯有粗茶淡飯的滋味,再說了,我視李姑娘爲知己,又有何不能上門拜訪的。”
“放屁。”越星忍不住口冒粗鄙之言,“尤瀾,就算你們北嶽民風開放,也不至于在同女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吧,聽聞北嶽這幾年同蠻夷打得火熱,難不成也被同化了?”
世子殿下似是覺得這個姿勢不怎舒服,便換了一條腿支着,另一條伸直了,瞪了李慕歌一眼:“怎麽,聽聞你同父母斷絕了關系,如今一人住在那五道口的胡同小巷裏,莫不是真以爲自己有幾分武功,便能頂得住人言可畏?”
越星這話簡直是句句帶刺,加上今日穿得嚣張,活脫脫的像是隻紫色的刺猬,到處紮人。
可這點兒維護的意思,又不好叫李慕歌真的同這人翻臉。
“世子爺誤會了,我家中還有一位兄長,兩位弟弟,算不得舉目無親,孤家寡人。”
隻是話一說完,又遭了一個白眼。
尤瀾再好的脾氣,也禁不住被人這麽諷刺,冷着一張臉凍得出冰碴子似的,不悅道:“越星,大家同爲質子,誰又能比誰好到哪兒去,你休要嚣張。”
越星嗤了一聲,将茶水一飲而盡,慢吞吞的起身道:“殿下說這話的時候,可要想清楚了,誰同你是一樣的……我有事找你,出去說?”
後面一句是沖着李慕歌說的。
李慕歌不能明白,越星有什麽事找自己的,不過看這樣子,這兩位質子要是再待在同一個空間内,指不定會打起來,便颔首應道:“待我換雙鞋子。”
換了鞋,又匆匆同尤瀾告辭,兩人一同出了畫舫,走了小一會兒了,對方才道:“尤瀾那人不是什麽好東西,長年累月都在金庭厮混,外面傳的什麽深情都是假的,你且同他遠點。”
他這一叨叨就有停不下來的趨勢,大有将那位北嶽的質子殿下這些年在京城的黑曆史都給抖落出來,李慕歌忍不住插話道:“世子,您找我出來,就是爲了說這些?”
若她心有尤瀾,聽聞這些指不定是要發怒。
可事實上,她同尤瀾不過是君子之交。
越星冷着一張臉道:“怎麽,你這般不願意聽我說他壞話?”
李慕歌一邊眉頭高高挑起,心中喲呵一聲,想到,感情對方也知道是說人壞話啊?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同尤瀾質子并非您想的那種關系,我對這些,也不怎麽感興趣,世子若是除了這些便沒别的事情的話,下官在此先行謝過了,家中還有事,便先走一步。”
“等等。”越星叫住她,抛給她一塊令牌,“三皇子想見見你,關于汝陽公主的事情。”
李慕歌聞言,頓時覺得自個兒下意識接住的這塊令牌就如同燙手山芋,恨不能現在就給扔出去,或者直接把手剁掉也成。
“近日皇上想賜婚臨王一事,你可知道?”越星問。
李慕歌睜着一雙大眼無辜的瞧着他。
你說什麽?
我不大懂。
我也不知道。
越星驚恐的發現自己讀懂了對方所表達的意思,表情一言難盡,良久才道:“汝陽公主是殿下的妹妹,殿下心中是不怎麽同意這門婚事的,雖說皇上拒絕了,可汝陽公主心中定是有主意的,殿下想請你幫個忙。”
她可還真不願意。
李慕歌如是想到,問他:“需要我幫什麽?”
越星:“這個你自然得問三皇子,明日城外覺林寺,你要是答應了,正午的時候去那兒找殿下就成了。”
對方一口氣說完,李慕歌哦了一聲:“你說完了?”
越星:“說完了。”
李慕歌:“那我走了……等等,你站住,不用送。”
她倒退着走了兩步,見越星不動,自個兒才轉身飛快的離開了。
今天這事兒,可真有意思。
她暗自嘀咕了一句,留下身後的紫衣青年獨自哼着曲兒,也滿意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