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若是能夠用一個死人去治他心腹大患的罪,他近乎于迫不及待。
李慕歌同他鬥智鬥勇幾個月,對方那點兒單一而狠毒的心思,早就猜了個七七八八,此刻全當那些威脅是狗屁,暗想着該怎麽糊弄過去。
“啓禀皇上,這卷宗上的信息看似相似,可這長,深,乃至用刀的手法,卻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着些許差異,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這句話,在我們仵作之中,也同樣适用。”李慕歌不得不慶幸,自己當初在初次書寫卷宗的時候,就下意識的将某些數據做了輕微的更改。
如今屍體已經腐化,就算是再把那屍體扒拉出來,也做不出什麽對照來了。
倒是那卷宗,她分明已經處理了,陸弼這又是從哪兒得到的?
外行人看不出内行的門道,隻能無端的怒卷風雷而不知所起,反倒讓人覺得是無事生非了。
老皇帝和陸弼一前一後的沖着李慕歌施壓,她也隻是說“不一樣”“不知道”,氣得兩人怒發沖冠,差點兒就沒讓人将她給拖出去斬了。
李慕歌死咬着不說,兩人也沒什麽辦法,倒是穆長鴛臉色一冷,道:“陸大人,你們知府向來管不着人命案子上面,久來生疏了,這中間的門道,怕是都忘了,隻是查案得細心,若非您是一心向着皇上,這怕是都得算上欺君之罪了。”
這胖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到了這卷宗,也不知道是早有預謀,還是臨時起意?
魏臨淵更是道:“啓禀皇上,臣師出穆老将軍之下,将軍對臣有恩,皇後娘娘更是如同臣的親妹妹,若是皇後娘娘真的是爲他人所害,臣又怎麽可能作壁上觀,不去找出真正的兇手。”
這兩人一個恐吓大臣,一個沖着皇帝打感情牌,好的壞的都說了,老皇帝一梗,氣得胸口發疼,一時半會兒的,卻找不到發難的借口。
皇上都不說了,陸弼被唬了一次又一次,自然不敢再随便亂說話了。
後來的早朝,老皇帝随意的敷衍了幾句,一直熬到辰時之後,他才方才忍者怒氣甩袖而去。
他身邊的大太監被撞得一個趔趄,腳下一滑差點兒從台階上跌下來,連忙穩住身形,拂塵一掃,高昂道:“退朝。”
尖銳的聲音一直金銮殿傳到外面的太和門。
朝中的人早就有了老皇帝甩袖離去的經驗,一個個的眼觀鼻鼻觀心,等人徹底沒了影,連跪下行禮都免了,三三兩兩的又湊成了一堆兒,開始嘀嘀咕咕的說着今日那些破事兒。
李慕歌有心事,走得匆匆,避過了蕭崇和魏臨淵,熟料卻被自家老師給堵住了。
太和門三三兩兩的官員都從那兒過,李慕歌躊躇了幾步,挪着蝸牛步子過去了:“老師。”
穆長鴛不鹹不淡的諷刺她:“金銮殿上膽子那麽大,現在怎麽又知道縮成了一隻鹌鹑?”
李慕歌含糊道:“我這就算是不站出來,也要被人給叫出來,到時候指不定還得有人說是我心虛了,不敢站出來。”
感觸到周圍隐晦的目光,她又提高了聲音:“再說了,我也不能讓人這麽構陷咱們。”
正走在他們後頭的陸弼腳後跟像被人踩住了,陰沉沉的站在原地,目光跟兩把刀子似的,狠狠的往李慕歌後腦勺一紮,簡直想将她一刀子戳死。
李慕歌心有所感,往後看了一眼,又故作淡然的移開了目光。
耳邊是穆長鴛的冷哼:“你這次倒是徹底将陸弼得罪了個死,算了,如了你的意,近來你将長家那小子帶出來了,大理寺也不差你這一個人手,自個兒好好回家反省去吧,别來大理寺礙眼。”
好好的一個天才,說不做就不做了,他自然覺得可惜,隻能采取這種折中的辦法。
李慕歌不願意多說,他也不去打聽,隻是給了她足夠的思考時間。
“可,老師……”李慕歌欲言又止,後面那些話,在對方要揍她的目光裏面,偷偷摸摸的全給咽了下去。
算了,休息就休息吧,她暗自想到,默默的出了宮門,沒去大理寺,而是在街上像是隻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有人似乎撞了她一下,旋即一直不離身的錢袋子就不見了。
李慕歌垂頭一看,捏着個銅闆往前面的人腿彎處一彈,旋即一腳踹在那人的背上,捏着對方的手腕:“東西交出來。”
那人是個青年,見自己被逮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和懼怕,捂着腦袋诶喲喲的叫喚:“打人了,救命啊,看這有個人打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那人撕心裂肺的交換着,聲音堪比殺豬的豬叫,此時年節的氛圍還沒徹底消散,大年又要來臨,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很快便圍了一圈看熱鬧。
這小偷不嫌事大的叫換着:“衆位看看,我好端端的走在街上。這個不男不女的人對我又是踹又是打的,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還有沒王法啦。”
他偷錢袋的手法隐秘,沒人看見,這會兒圍觀的人都是對李慕歌指指點點的,真以爲她是個什麽喪心病狂的瘋子。
李慕歌自嘲的勾起了唇角,暗道她是個瘋子沒錯,可也不屑于對這種人下手。
扭着對方的手腕一扯,一拉,一個繡着翠竹的錢袋的順勢從對方的衣袖之扯了出來。
“我爲何會踹你,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南越律法,當街鬧事者,以輕重拘十日到一月不等,偷竊者,以輕重判一月到三年不等。”李慕歌捏着自己的荷包,觸感一樣,東西應該沒少,便繼續恐吓對方,“我這錢袋裏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幾百兩銀子是有的,這算下來,判你個一年半載的也不在話下。”
說到這兒,李慕歌也覺得有些意思,故意冷了臉恐吓他:“你說本官不男不女的,那本官不妨告訴你,本官穿的是官服,你這連着朝廷都侮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多判個幾年,流放到邊陲去當個燒火的。”
那人吓得臉皮子一抽,仰倒在地上雙腿哆哆嗦嗦站都站不起來了,哼哧哼哧的道:“你,你别以爲我是被吓大的。”
李慕歌扯了扯嘴皮子道:“是不是,去官府走一趟就知道了,對了,這麽多好心人,麻煩誰給跑一趟,報個官……”
官字還沒落下呢,那人忽然一個鯉魚打挺,把圍觀的人一推,像隻老鼠一樣蹿了出去。
周圍有幾個踮着腳都要看好戲的人,不慎之下,重心不穩,一頭紮進了旁邊的湖裏面,撲通撲通跟下餃子的似的。
慌亂之中,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救命呐——”
這會兒一群人也顧不得不男不女的朝廷命官和偷人錢财還倒打一耙的老鼠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水裏面的“餃子”。
其中有個“餃子”撲騰得厲害,力氣也流失得厲害,還沒等到人去救,腦袋就沉了下去,留下幾個氣泡。
李慕歌眼睛一眯,咕哝了一句麻煩,從旁邊一頭紮進了水裏,春寒料峭的水溫凍得她直打哆嗦,慌忙遊到那人的身邊,死命拽着人浮上水面,遊到了岸邊,見着一個個的還在看好戲,頓時大爲惱火。
“還不趕緊将人拉上去,這要是出了人命,你們可一個都逃不了,小心本官将你們都抓去坐牢。”
聽見這番威脅恐吓,圍觀的人脖子一縮,才七手八腳的将人給拖了上去。
她暗地裏啧了一聲,嘀咕:“也就這個時候,這當官的名頭才有點兒用處。”
上了岸,李慕歌便将人摟着把水給頂了出來,拍了拍那婦人的臉,眼見着人眼皮子動了動,幽幽轉醒,還一副身在世外的樣子,手一松,婦人咚的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時砸得七葷八素。
這一砸,人也清醒了,差點兒跳起來喊:“誰,誰?”
“我。”李慕歌耷拉着眼皮應了一聲,見水裏面的人都被救了起來,虎着臉呵斥,“看熱鬧把自個兒搭進去的,你們算不得古往今來獨一份了,以後要是想不開的,别來這種地方,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尋個清幽的地方,保證沒有後悔的餘地。”
一個個落湯雞似的人被諷刺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卻又礙于李慕歌那身官服,一個字都不敢吭。
方才被擠下去的還有個孩子,李慕歌去瞧了一眼,那孩子懂水性,沒什麽大礙,便送了一口氣,掉頭準備往家裏走,換掉這一身濕漉漉的衣服。
湖畔閣樓中,有人喟歎了一聲。
“她可真有意思,隻是可惜了……”
另一人輕笑道:“你歎氣做什麽,聽聞她近來和臨王鬧翻了,連辭呈都遞上去了,不過被穆長鴛給扣下來了。”
“鬧翻了?”暗中的人撫掌大笑,“鬧翻了好啊,鬧翻了好,若是能成爲我們這一方的,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暗中,一抹紫色的衣角,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