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之中,因着十五是大年,便将大朝會提前了一天,李慕歌辭呈遞上去還沒批下來,就必須得去參加。
正六品,朝服天青色,可在這浩浩蕩蕩的幾百人中,她一個女子,着實打眼。
不過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再加上天還昏暗着,衆人默契的離着她遠了一丈,導緻穆長鴛一來看見的,就是被真空地帶圈起來的她。
這情況也算是司空見慣了,他三兩步跨過去,帶着幾分薄怒的壓低了聲音:“你那辭呈是怎麽回事?”
年節的繳費一事讓穆長鴛忙得焦頭爛額,這好不容易回來,就看到自己這不省心的學生一封辭呈擺在桌子上,氣得他火冒三丈,想拿着自己的鞭子狠狠的将人給抽上一頓才解氣。
李慕歌用腳尖狠狠的碾磨了一下地面,頗爲心虛:“沒什麽,就是不想做了,打算帶着弟弟回老家種田去。”
“種田?”穆長鴛挑眉,克制住了升高的聲音,卻不怎麽能克制住怒氣,恨鐵不成鋼的嘲諷道:“你怎麽不說回去殺豬呢,看你那幾把刀在手中都能玩出花兒來,想必殺頭豬也不在話下,種田多浪費這手藝。”
他這聲音說着說着又拔高了,周圍官員再怎麽想避險,也總不可能離得太遠,圍着的都能隐隐約約聽見幾句,好奇的望去,又被這位大理寺少卿一個眼刀子給戳了回來。
衆人心中就跟貓抓似的癢癢,李慕歌卻心虛得很,垂着腦袋嗫嚅道:“殺豬,也不是不可以。”
總歸是用刀子的,大同小異。
她覺得自己這話聲音小,穆長鴛聽不見,可偏偏穆長鴛時刻盯着她呢,那一兩個字,再加上對方的唇語,聽到,還猜不到麽。
穆長鴛又氣又怒,冷笑連連:“真是反了天了你,說不幹就不幹,你以爲大理寺是什麽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成,辭呈我給你扣下了,你要是真想走,給我說出個正兒八經的理由,說不出,先滾回去想清楚,這幾日你也不用來了。”
他說,李慕歌便遲緩的點頭,嗫嚅的縮成一團的樣子看着便來氣,穆長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怒氣沖沖的甩袖而去。
那甩起的袖子帶了一陣風,凍得李慕歌直打哆嗦,腦袋差點兒沒慫進衣服領子裏,一時間也沒看見,魏臨淵和蕭崇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大朝會裏,向來貪圖享樂的老皇帝說了不少的事情,不過總體來說,同李慕歌沒什麽關系,老皇帝也不樂意待見她,大理寺的事情,任由穆長鴛全說了,一個眼神也不曾分過來。
可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眼見着大理寺彙報這一塊都要結束了,偏偏陸弼挺着個溜圓的肚子往旁邊一站:“皇上,臣還有些事,想找大理寺要個說法,隻是這件事,怕不單單是穆少卿一個人能解釋得清楚的。”
這位堂堂的知府大人是将谄上欺下這詞兒玩得爐火純青的,素日裏将老皇帝哄得十分順暢,這會兒站出來,老皇帝竟也見不着一點兒生氣,反而是擺手問道:“有話便直說吧,别在那兒吱吱唔唔半天的。”
陸弼讨饒的說了句“臣該死”,下一刻就将矛頭對準了穆長鴛:“當年知府從大理寺分出來的時候,定了個規矩,就是卷宗每年年底要交換審查,避免有人欺上瞞下,這些日子,臣也閱了不少卷宗,大抵都是沒什麽差錯的,唯獨這兩份……”
這位知府大人跟變戲法兒似的,從袖中掏出兩頁泛黃的紙張,正是大理寺的卷宗。
大朝輝持續時間太長,如今天都大亮了,朝堂上的人以爲陸弼拿着卷宗就要沖穆長鴛發難,熟料他下一刻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嚎:“皇上,事關重大,臣實在不敢……不敢說啊,煩請皇上親自過目,免得有人說臣是特意構陷他人。”
李慕歌走了一早上的神,此刻終于被山海倒塌的震動從九霄雲外拉了回來,茫然了片刻,才恍然明白是陸弼的一個撲通。
也不知道金銮殿上的石闆碎了沒有。
她目光延伸到對方的膝蓋一圈,而後慢慢往上,觸及那份被交接的卷宗時,心中漫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預感這種東西,向來微妙,可李慕歌靠着這種不靠譜,不科學的感應,不知道避過了多少陷阱,此刻目不轉睛的盯着卷宗。
卷宗從大太監的手裏呈給了皇帝。
老皇帝默不作聲,一目三行的看了,眉頭忽然一皺,朝中人的心也跟着一擰。
衆人的心就跟着這麽不上不下的吊着,直到那卷宗被輕飄飄的扔在地上。
“皇後和湘妃的案子,是誰在辦?”
李慕歌眼皮子一跳,左右思量着正要站出去,卻被人掐了順序,文臣武将之中,一左一右分别站出來個人,異口同聲的道:“回皇上的話,是臣在辦案。”
魏臨淵道:“初秋,皇後娘娘被賊人所害,皇上讓臣徹查這件事。”
穆長鴛跟着道:“年節,湘妃娘娘被賊人所害,皇上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老皇帝眼角一抽,本就不甚美妙的心情更爲糟糕了,這兩人一個是大理寺卿,一個是異姓王,随便哪個拖出來,都是能在朝堂上和他分庭抗禮的人。
壓住心中不愉,他示意身旁的太監将那卷宗拿給兩人看。
大太監是個人精,跑得飛快,等這兩人一接手卷宗,老皇帝便冷聲道:“你二人可真是心有靈犀,既是兩人負責的案子,兩個不同的人,卻是一樣的傷痕,這究竟是朕的臣子在敷衍朕,還是另有緣由?”
底下的兩人向來都是喜行不露于色,老皇帝看了許久,也未曾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些什麽端倪,隻好作罷,轉而質問:“你二人可有什麽話說?”
湘妃和皇後的案子,穆長鴛是知道其中的那些門道的,可在這裏看到那份本該拿去處理掉的卷宗,他便不由得去沉思了。
他處理着措辭:“皇上,年節宮宴的時候混進了殺手,湘妃娘娘的傷痕,幹脆利落,是殺手最爲喜愛的作案手法,同皇後娘娘的……有相似之處,也可以理解。”
“哦?”老皇帝沉吟,“陸弼,可是這樣?”
“他,他就是放……”陸弼揚起頭,差點兒沖着穆長鴛破口大罵,結果乍一看對方,心中又發怵,連忙切入正題:“皇上,這就算是殺手之中喜歡用這種手法,那這刀口的深淺,長度,還有所用的兵器肯定都不一樣,可依照這上面寫的,這分明就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可是殺害穆蘭亭的兇手南若,現在分明還在牢房裏面關着。
老皇帝有意要拿着南若的人頭在穆蘭亭生辰那日祭奠,定不會讓人跑了,如今人是瘋了,可還是有人嚴加看守着。
陸弼當初拿到卷宗的時候,乍一對比,就察覺到裏面的貓膩和不對勁。
大朝會拿出來說,看他魏臨淵又能找出什麽樣的說辭。
陸弼信誓旦旦的道:“皇上若是覺得有所疑慮,将辦理這個案子的仵作調出來一問,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李慕歌等了許久,終于是等到了他這句話。
都不用老皇帝再多問,她就相當自覺的站了出去,輕車熟路的行禮道:“啓禀皇上,微臣便是探查這案子的仵作。”
當初湘妃死得蹊跷,又構陷太子,老皇帝嫌丢人,這才沒查下去,如今對方轉頭就給忘了自己的絕情,把這個帽子扣在了下面的人腦袋上,她垂着頭,覺得這個鍋分量不輕,腦袋裏更是想着要怎麽才能甩出去。
老皇帝向來不待見她,身體微微前傾:“又是你?”
“是微臣。”李慕歌從善如流的應了一聲,把下文憋在了心裏。
魏臨淵瞥了一眼她單薄的身影,氣得額頭抽疼,心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這丫頭還能穩得住耍寶。
老皇帝捏緊了扶手怒問:“既然是你,那你倒是說說,爲何皇後娘娘的死因和湘妃的死因都是一樣的?兇手可是另有他人?”
陸弼在一旁煽風點火的威脅:“李仵作,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切莫因爲和旁人有私情,都徇私枉法,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李慕歌左耳進右耳出的敷衍應了一聲,道:“啓禀皇上,這二人死因相似,卻不是出自一人手,兇手并非同一人。”
她又是一禮,表示自己說完了。
李慕歌也不說原因,氣得皇帝恨不得将那兩張卷宗砸在她的臉上,他破口大罵:“混賬東西,你真當朕是眼瞎不成,這兩頁卷宗上面,寫的分明就是一樣的,你倒是給朕解釋解釋,這又是爲何?難不成是你寫的時候,将皇後的娘娘的死因照搬了上去。”
他像是一隻嗜人的巨獸,居高臨下的盯着李慕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