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慕歌沒有選擇。
她是被嫌疑犯親手殺死的,放幹了血,沒有再活下來的幾率,借屍還魂一事,可能用光了她上輩子所有的運氣,可更讓她欣喜若狂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本以爲已經死去的弟弟。
大旱三年,突降甘霖,讓她驚喜得不知所措。
可那緻命一刀,是她捅下去的。
明明沒有被控制被後的記憶,可每每阖上眼睛,那個片段就以夢魇的形式糾纏着她,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當時冷酷的神情,青年拼死也要護住母蠱時的模樣,還有染血的胸膛。
“姑娘,姑娘……”
那聲音由遠及近,李慕歌驟然睜眼,擡頭望去,眼中赤紅,充血,還有怔愣。
望着對方良久,她才恍然道:“扶桑啊……阿辰醒了?”
扶桑蹙着秀氣的眉頭,手中還拿着一件大氅,低聲道:“姑娘,辰公子的傷勢,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了的,您先休息會兒吧,不回去睡,躺在軟塌上歇會兒也行,這一直坐着,身體也吃不消。”
自從那日傍晚,辰公子受傷,被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吊住了一口氣之後,阿慕就沒怎麽合過眼,迄今爲止,已經三天了。
李慕歌腦袋似乎快炸裂了一樣,疼痛難忍,聲音喑啞的道:“不礙事,我看着他醒過來。”
能醒過來嗎?
扶桑在心頭問,辰公子傷及心脈,傷勢過重,能夠吊着一口氣,已然是萬幸的了,再要清醒過來,着實難。
可她不敢在李慕歌面前說。
她從未見過阿慕這般悔恨而無助的樣子,隻能默默的守在對方的身邊。
“我沒事。”李慕歌說了一句,似乎怕她不信,又重複了一句“我沒事”,而後直接走到了床邊。
小五仍舊昏迷不醒着,她就随便坐在床邊的小馬紮上,垂着腦袋發呆。
說是發呆也不盡然,她腦海中會時不時冒出這段時間的記憶,不多,她想努力去尋找,控制她的人究竟是誰,謎團被裹了一層又一層,她卻一點兒線索也找不到,惱火煩躁得嘴上起了一層的幹皮。
等到正午的時候,院子外面傳來了一陣吵鬧聲。
“你們都放了我們的血,憑什麽不讓我們走,王爺就了不起啊,我可告訴你們,我女兒也是當官的,你們王爺敢亂來,我就讓我女兒去告你。”
“來人啊,沒天理了,沒王法了,女兒啊,你在哪裏啊。”
那市井潑婦一路子的招數,無非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李慕歌豁然起身,沉着臉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可還沒走到門外,就聽到那老山羊胡子尖酸刻薄的嘲諷道:“女兒,诶喲,讓我看看哪個這麽不要臉,偷了别人的女兒,居然還有臉說是自己的,我當時怎麽就沒把你們的血放幹呢?”
偷了别人的女兒?
李慕歌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那哭鬧的婦人聲音她當然知道是誰的,可那老山羊胡子的話裏的意思,她倒是不得不多想。
秦淑真慌了,唾沫橫飛的破口大罵,伸手便要去撓衡齊先生:“你這滿口胡言亂語的神棍,胡說什麽,看老娘不抓花你的臉。”
衡齊先生是個大隐隐于市的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打過交道,也沒有什麽君子風度,對待這種潑婦,他陰恻恻的笑了幾聲,手裏的蠍子尾針正對着對方:“我倒是不介意你動手,隻是我養的這個小東西脾氣不小,你敢伸手試試?”
蠍子個頭很大,占據了一個巴掌,通體黑紫到發亮,尾針尖銳,明晃晃的昭顯着這是一種劇毒之物。
秦淑真是個大字不識的鄉村婦人,可也知道,這東西有毒,能毒死人,面色慘白的退後了好幾步,偃旗息鼓的躲到了李興旺的身後。
可李興旺也怕啊,雙腿哆哆嗦嗦抖如篩糠。
所幸的是,魏臨淵來得很快,正要讓侍衛将這兩人押下去,卻被李慕歌阻止了。
“等等。”李慕歌開了門,走近了幾步,問衡齊先生,“你怎麽能肯定,他們并非我的父母?”
“阿慕,這件事稍後再說,你先進去休息。”魏臨淵怕她受不了這種打擊,給衡齊先生使了個眼色,将身上的大氅解開披在她的身上,帶着她往院子裏面走。
李慕歌虛虛避開他,謹慎的拉出一段距離,沉着而冷靜的望着衡齊先生。
衡齊先生摸着自己的那一撮山羊胡子,左右爲難。
這是說,還是不說?
魏臨淵是個瘋子,可那晚上一看,這女娃子也不是個正常人。
瘋子和瘋子之間的事情,他跟着瞎摻和什麽?
李慕歌淡淡道:“你不說,我大可以問他們,隻是較爲麻煩些罷了。”
她的語氣和平靜,平靜得有些讓人心驚肉跳了。
衡齊先生面容一僵,最後還是無奈妥協:“迷魂蠱的母蠱,那日本該是催化得差不多了的,就算差那麽一點兒兩點,你也不該無動于衷,又看到那蠱蟲是吸食了……那位的血,你體内的蠱蟲才被引了出來,就猜想。”
原本隻是詐一詐,熟料這對夫妻做賊心虛,自己就露出了馬腳。
李興旺和秦淑真此時此刻也不像那般嚣張,經曆了那一晚上的生死,他們看見李慕歌,就像是看見了從地獄裏爬出來索命的勾魂使者,避之不及,根本不敢上去套關系。
這兩人哆哆嗦嗦的,等李慕歌一個眼神撇過來,竟是懼怕得将什麽都交代了。
“你,你确實不是我的女兒,可,可也是我救了你的命啊。”
秦淑真咽了一口唾沫,從李興旺的背後伸出個腦袋大喊:“你當是還在襁褓之中,是我把你從河邊抱了回去,一直養到這麽大,都說生恩不如養恩重,你,你就是這麽報答我們的嗎?”
李慕歌行爲略有些遲鈍,半天才反應過來:“你這麽說,阿辰,是真的和我有血緣關系?”
她屏息凝神,安靜而認真的聽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消息。
對比起這個消息來,這夫妻兩不是她的親生父母,顯得實在是太過于微不足道。
衡齊先生覺得她這個表情絕了,難得的頓了頓,遲疑道:“按理來說,迷魂蠱的子母蠱是測血緣的最好辦法,從來也沒出過錯。”
當然,這蠱蟲稀少,難以培育,沒有誰會願意将這蠱蟲用來做這種事情。
李慕歌心情起起伏伏,魏臨淵也并不怎麽好受。
多是懊悔和自責。
男女有别,阿慕對旁人關心太過,他不是菩薩,難以做到無動于衷,可也沒想過,這兩人,竟然是真的親人。
從小五的那一聲姐姐,再到衡齊先生的确定。
他拍拍女子的肩頭,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了,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一句話:“他會好起來的。”
這個時候,一切關心的話語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李慕歌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各種情緒被揉碎了再混合在一起,個中滋味,酸甜苦辣都不足以形容。
衡齊先生仿佛一個局外人,很快便看清了當前的“局勢”,心思忽而活泛了起來。
“其實,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能夠救裏面那個小子。”他說。
那對夫婦被押走後,院子外面就隻剩下了他們三人,衡齊先生摸清了兩人的性格,便直話直說:“我隻有一個要求,放我走。”
王府之中住着不安全,這個瘋子指不定什麽時候回殺了他,就算不殺了他,那他也隻有一個下場——吃牢飯。
“什麽辦法?”李慕歌呼吸急促了許多。
衡齊先生不說,反而将目光投向了王府裏面的主事人。
魏臨淵妥協了,啞聲道:“隻要人能救回來,放你走也可以。”
衡齊先生道:“生死蠱。”
生死蠱,是苗疆之中,一種極爲奇特的蠱蟲,被種下生死蠱的兩人,命就系在了一起,如果一方死亡,另一方必定也活不長久,可這種蠱蟲有個好處,爲重傷之人續命。
魏臨淵刹那便後悔了讓衡齊先生說出這個辦法。
“不行。”他僵着臉道,“你本來才将迷魂蠱引出體外,元氣大傷,這又要種下生死蠱,身體又怎麽能吃得消。”
“我沒事。”李慕歌不願意同他接觸,卻迫不及待的朝着衡齊先生伸手,“蠱蟲呢?”
“不行,就算是要種生死蠱,也可以找其他人,不一定是你。”魏臨淵伸手攔住她。
“可阿辰是我弟弟。”李慕歌紅着的眼睛道,嗓子嘶啞得說話都像是帶着沙粒,“王爺,阿辰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親人,你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能阻止我,讓開吧。”
她決定的事情,其他人的阻撓都沒有用。
生死蠱,她也不放心放在别人的身上。
魏臨淵被這話氣得胸口發疼,可李慕歌扭起來,誰也攔不住,誰也擰不過。
他氣急敗壞的在院子外面踱着步子,焦躁的走來走去,少有的沖着她發脾氣道:“行,行,你信不過其他人,那我,我來總行了吧。”
李慕歌退後了兩步,不鹹不淡的道:“王爺千金之軀,下官不敢。”
言語間盡是疏離之意。
魏臨淵這才愕然發現,兩人的距離,竟是遠到了這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