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見她并不在意,也顧不上汝陽公主了,連忙寬慰:“這有些病便是反反複複,姑娘現在是覺得好了,卻不知道到底根治了沒有,還是小心爲好。”
魏臨淵摸了摸她腦袋:“知道你怕吃藥,專門讓人做了藥丸子,備了蜜餞……”
“好了好了,我去還不行嗎?”李慕歌臉上燒得慌,這怎麽當着外人的面兒,把她怕吃藥這事兒也都給抖落了出來了?
兩人小心呵護,字字句句都是溫情,特别是魏臨淵,汝陽公主向來覺得他對自己冷淡不已,乍一看他這般模樣,眼睛都紅了。
嫉妒,羨慕,各種情緒交雜在她的心中。
“臨淵哥哥,這位可是你的侍妾?”她脫口而出,目光倔強,“若是臨淵哥哥的侍妾,可得好好管教,莫放出去,得罪了人,給臨淵哥哥遭了禍端。”
言語間的酸澀味幾乎要彌漫而出了。
魏臨淵冷淡道:“方才的事,我大概也知曉了,短短幾句話,怕是也當不得公主的一句頂撞,也煩請公主勿要見怪。”
可以說是絲毫不留情面。
但是此時此刻,汝陽公主的心思卻落在了另外一件事上面。
魏臨淵并未反駁扶桑是她的侍妾。
這般姿色,膽子,還有那維護的态度,讓汝陽公主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難不成,臨淵哥哥對李慕歌真的隻有師徒情誼,反而是那個女子……
她心中搖擺不定,疑惑不已,魏臨淵卻早已帶着李慕歌離開了。
說是看大夫,但李慕歌瞧見那人的時候,卻怔住了。
這不是當日那個用人養蠱的人嗎?
她并不知道衡齊先生的名号,卻清楚得記得是自己将人給抓進去的,目光便死死的盯着對方。
“臨淵,他怎麽,會在這兒?”李慕歌心頭疑慮更重,一條條的,像是找不到頭的線,不知道該從何問起,隻能等着對方回答這個問題。
扶桑并不曾進來,屋子裏就三個人,魏臨淵便半真半假的說:“他醫術不錯,你此次生病,其實是中了蠱蟲,我才将他從牢中帶你出來,如今你醒了,更是要讓他看看有沒有留下後遺症。”
這信息量有些大了。
李慕歌摸着自己突出的指節,不太确定的詢問:“也就是說,我體内的蠱蟲已經被拔出了?爲何這些事情,我一點兒印象都不曾有?”
她醒來之後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有些記憶之于她,就像是一團薄霧,看得見,卻不知道霧裏面是什麽,迷蒙得很,仿佛不屬于自己一般。
魏臨淵目光瞥向衡齊先生,在這一點兒上,專業人士的說法更有說服力。
衡齊先生打了個寒噤,規規矩矩的編造着謊言:“蠱蟲确實已經拔出了,隻是到底是中了蠱,難免會有些後遺症,那蠱蟲有迷惑人心智的能力,會遺忘一些事情,也實屬正常不過了,這段時間指不定還會心悸,疼痛,若是一旦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可千萬要及時告知在下才是。”
李慕歌沒有和蠱蟲打過交道的記憶,也并不知道小小的一隻蟲子究竟會有多麽大的威力,隻是曾經從書中看到過,祁連山脈夾在北嶽和南越兩個大國之間,裏面住着的不過一群苗疆人,國土可貴,兩國自然都想吞并,可卻無論如何也未曾拿下。
其中和苗疆人善蠱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隻是還有一點兒她不明白。
“既然已經拔出了,爲何還出出現這些……嚴重的症狀?”她找了個措辭。
衡齊先生練就了說謊都不打草稿的一身本領,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蠱蟲厲害,姑娘中了有一段時間了,傷了姑娘的根基,我還需要根據姑娘的病情爲姑娘調配藥。”
這番說來,倒是對得上了。
李慕歌暗自想到,從衡齊先生那裏得了兩瓶藥丸子。
她吞了一粒,倒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反而是出去的時候,見着眼眶通紅的站在那裏的汝陽公主的時候,心中不大舒服。
有點兒愧疚。
“公主……”她張了張嘴,想着打個招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所幸匆匆而來的老管家打破了她的尴尬。
“王爺,姑娘。”老管家來不及對汝陽公主行禮,直接沖李慕歌道:“姑娘,橫斷山脈出了大批的屍體,需要過去檢查,如今大理寺人手不夠,穆少卿讓您直接過去,長澤少爺正在門口等着您。”
“我馬上就去。”李慕歌反應很快,掉頭就往門口走,匆匆對着魏臨淵說了聲告别的話,留下一個背影。
魏臨淵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去,強忍着怒火道:“管家,我記得大理寺的仵作不少?”
管家心知他在責怪自己,隻能解釋道:“王爺,整個大理寺的官員,基本上都去了。”
排得上号的,說得出名字的,不可能單單留下李慕歌一人。
這事情的大小,非同小可。
到底放心不下,魏臨淵也跟着追了上去。
橫斷山脈是守衛皇城北邊的一道天然的屏障,綿延千裏,易守難攻。
裏面時常有猛獸出沒,偏偏山脈的外面,又有不少的村落,因此青壯年都多留在村中。
可李慕歌快馬加鞭趕到的時候,隻瞧見寥寥幾個婦孺。
“這是小河村,開墾得很好,距離山脈也是最近的,那些死的人,就是這個村子裏面的。”長澤說着自己打聽來的消息,還抱着一個碩大的木箱子,下馬的時候跌了一下,被魏臨淵給扶了扶。
“多謝王爺。”長澤道了句謝,繼續道:“死的人都是青壯年,聽說是因爲前幾日山上下來了兩頭餓虎,怕傷害到村民,他們就準備組織去将那兩頭餓虎獵了,誰知道……”
誰知道竟是連自己的命都給搭上了。
李慕歌在心中道,又問:“死了大概有多少人?”
“暫時還不清楚,隻是聽說……這個村子裏的青壯年,基本上都上山了。”說到這,長澤忍不住頭皮發麻。
其實雖然沒有看見,但是他們心中大概都猜得到。
能夠在大年初二讓整個大理寺都出動,那死的人,怕不是隻有一個兩個。
這個村落很大,可走了這麽久,都安靜得不像話,李慕歌便忍不住雙手交疊,不安的摩挲着手腕。
他們走完了整個村落,終于在盡頭處看見了圍滿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嗚咽的聲音像是涓涓細流彙成江海,那些站着的,跪着的,坐着的人,都是滿臉哀戚,哭得難以自已。
大理寺的人将這一群人擋在了一邊,而另外一邊,是成堆的屍體。
不是一具兩具,乍一看,像是到了厮殺慘烈的戰場,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可這些人都沒有穿着铠甲,他們隻是普通的村民,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而大理寺的仵作正在其中穿行,一個個的驗屍。
李慕歌不知道自己是邁着怎樣沉重的不乏走過去的,回過神,已經有人恭恭敬敬的喊了她一聲:“李大人。”
“檢查得怎麽樣了?”李慕歌問,一邊戴着手套,不等對方回答,已經蹲下去檢查面前這具屍體了。
青年男性,二十歲左右的模樣,身上都是傷痕,看起來像是刀傷,這種模樣,像是被亂刀砍死的。
不僅僅是這個人,連帶着她腳邊的五六具屍體都是一樣。
那仵作歎着氣道:“這些人的死法應該都差不多,我們查了不少,都是被,被人殺死的……可這裏的屍體太多了,一時半會兒的,我們也查不完,暫時還沒有看見特殊的。”
彼時,被攔在人群之外的一個女人忽然聲嘶力竭的喊道:“大人,求求您了,一定要爲我們做主啊,求求您了。”
那女人臉上布滿了淚痕,眼睛都哭腫了,卻還是固執的沖着一幹大理寺官員所站的地方咚咚的磕着頭。
這句話像是感染了其他人,一個,兩個,都跟着效仿起了女人,咚咚的磕着頭,那一聲聲的,仿佛敲進了人的心中。
李慕歌心中不好受極了,閉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整個小河村的青壯年,都在這裏了?”
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屠戮這起碼兩百号的青壯年?
“不止。”仵作道,“我們剛才探查過的屍體之中,還有其他村的村民,至于這小河村……怕是,都在這裏了。”
這是一個心驚膽戰的數字。
李慕歌耳朵裏面幾乎都是那些老弱婦孺的哭嚎,還有寒鴉難聽的叫聲,鼻尖的血腥味濃重得好似要凝成實質,她彎腰,蹲下,麻木的檢查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趙誠,李信,蘇大成……”她每說一個名字,主簿就在旁邊記錄,直到碰見一道猙獰的屍體,她才恍然回神,“多少個了?”
“九十四了。”主簿道,以爲她是忘了,多提醒了一句,“您面前這個,就是九十五了。”
熟料李慕歌搖頭:“這是第一個。”
這個人,絕對不是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