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身上的味道可真好聞,不知是哪家買的香粉?姑娘可否能引薦給小女子?”
她努力保持着平靜,可鼻音卻還是很重,語氣也微微顫抖,李慕歌隻當她是痛狠了,不甚在意。
“香粉?”李慕歌搖頭,“我未曾用過,這味道,近來臘梅開得正盛,可能是不慎沾染上的吧。”
一邊說着,她手中的動作卻也不停,幹脆利落的将傷口處理好,“你先躺着,等會兒我帶你去我那兒,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你們樓中的老鸨了,這幾日,你就安心在我那兒住着吧。”
扶桑悶悶的嗯了一聲,将頭埋在枕頭上面,淚珠子卻一直滾落,怎麽都止不住,很快便将枕頭打濕,暈染出一團水漬,在燭火的映照下有些打眼。
刀疤出去便扯了一下李慕歌的衣袖,輕聲問道:“這姑娘,是怎麽回事?”
李慕歌如實道來:“我去抓阿克穆的時候,暗地裏有人沖着我放了一箭,她替我擋了。”
末了,想了想,她又道:“她不會武功,身份來路都是明了的,你放心,等會兒我就将人帶走。”
今日也實屬事出緊急,要不然她也不會将人帶過來。
刀疤滿臉狐疑:“你同她關系……她又怎麽會爲你擋箭?”
李慕歌沉默了一瞬,又往裏面看了看,女子這會兒應該還在休息,她便壓低了聲音:“我前些日子去金庭打探消息,男扮女裝,她應當是看我這張臉同男裝時候相似。”
“你男扮女裝?”
刀疤這會兒是真愣住了。
“诶,你小點聲,等會兒人聽見了。”李慕歌下意識的點了他的啞穴,“以後見着了,你也用不着這般驚訝。”
幸好裏面那人不曾聽見。
刀疤整張臉都扭曲了,隻能用目光瘋狂示意。
李慕歌這才替他解了穴。
屋子裏沒有哭聲,隻有搖曳的燭火,和平穩的呼吸聲,她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再進去的時候,人已經睡着了,到最後,裏面的姑娘是怎麽來的,也是這麽走的。
刀疤隻能抱着冷卻的飯碗搖頭,低歎:“又栽了一個。”
第二日天不亮,晨雞報曉,李慕歌便匆匆趕往了大理寺。
在踏進地牢的時候,天空的魚肚白正翻開了,細微的陽光連成了一條線灑下,連細小的塵埃也無所遁形,飄渺在空中,兩隻拿着長戟的手在她面前交叉攔住。
“裏面正在審訊犯人,其餘人等不得入内。”陌生的侍衛冷喝。
李慕歌皺眉,亮出身份令牌:“我乃大理寺司直,此次進去乃是公務。”
侍衛皺眉詢問:“你是負責的哪個牢房之中的?”
“三号牢房。”
“三号牢房?”兩人對視一眼,道:“三号牢房之中的案子已經移交出去,如今不由大理寺管了,如今正在審問的就是三号牢房之中的人,你不得入内。”
李慕歌驚呆了:“你說,移交了出去?”
“是的。”
那爲何沒有人告訴她?
李慕歌收回手,目光往裏面探了探:“不知能否告知,如今正在審問的是誰?”
“無可奉告。”
聲音堅冷如鐵,煞氣撲面而來。
李慕歌仿佛能夠嗅到他們身上的長年累積的血腥味,目光探究的打量着這兩個侍衛,他們不太像是京城中的官差,京中的官差平日裏多是管治安的,手上沒有染血的多的是,這兩個卻像是屍山血海中走過來的,卻又帶着一身浩然正氣。
這種人,隻會是從一個地方出來——軍營。
上過戰場的士兵,起碼坐到了百夫長的位置。
士兵黑着臉,李慕歌便識趣兒的走開了,心中卻對裏面的人産生了猜測。
守門的必然是信得過的人,能夠越過大理寺的,身份必然極高,這樣算下來,似乎也沒有幾人。
明明已經有了猜測,她卻還是想要證據,腳步一轉,便向着穆長鴛辦公之地去了。
對方不在。
“少卿大人今日還未過來,說是有事情,昨日大人您抓到的那個人是個嘴巴緊的,少卿大人或許是在爲這件事奔走。”穆長鴛身邊的吏官道。
爲這件事奔走?
論審問方式,如果大理寺的人都不行, 誰還行?
“如今那下面審問的人是誰?”她又問。
那吏官搖搖頭:“這,下官也不知道。”
許是審問的人出現得太早,大理寺裏面,近乎沒有人知道在裏面審問的是誰。
李慕歌得不到答案,便按捺着性子,在穆長鴛的辦公處坐了一個上午。
她今日本就沐休,如今案子移手,更是一身輕松。
待到正午,她才看見個熟悉的人影走近。
那人瞧見她明顯一愣,甚至是腳步都移開了。
李慕歌卻比他更快一些,匆匆迎了上去:“老師。”
穆長鴛若無其事的走近。
“你怎麽來了?”他表情十分自然,也看不出剛才掉頭想走的那一股尴尬。
或許是自己看錯了,李慕歌這樣想,指了指東南方,單刀直入道:“本來是想過來審問犯人的,熟料外面守着的兩個大兵告訴我說,案子移交到别人的手中了,也沒人通知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找您的時候吏官說您不在,幹脆就坐在這兒等您回來了。”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這視線讓穆長鴛有些頭疼。
“這事情,說來話長,進去說吧。”穆長鴛領着她往裏面走,“我也是才接到的消息,早上的時候就已經讓人去通知你了,應該是錯過了,這件事,現在我們也管不着了,你就當落得輕松吧。”
“老師,您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這件事。”李慕歌歪歪頭,“我就想知道,裏面審問的人是誰,這案子,又交到了誰的手上。”
女子固執的想問,可是從那一雙澄澈的眼睛裏面,穆長鴛卻讀懂了,她已經猜出了答案,如今隻是要求一個确定而已。
隐瞞到了這一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穆長鴛隻好實話實說:“是臨王接手了這一件案子……你二人,是否有些摩擦?”
李慕歌垂着頭,對他說的答案,确實在意料之中,隻是摩擦……
她沉吟道:“不是什麽大摩擦,這其中或許還有其他的緣由。”
随後又不等對方再問其他,她又轉移了話題:“既然案子已經轉手了,那勞老師替我給秦五姑娘帶句話,便說,這契丹人已經抓到了。”
“我知道了,這段日子你也勞累了,好生回去歇着吧。”穆長鴛歎氣,應該也知道了帶這句話的目的何在。
李慕歌點點頭,便回去了。
大理寺向來繁忙,李慕歌是忙中偷閑,清玩了幾日,日子便從指尖溜走了,很快便到了臘月二十九。
一大早的,趙嬸兒便起身到處收拾,到處都挂上了紅燈籠,看着便十分喜慶。
扶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便忍不住拉着孫瑾問:“謹公子,李姑娘去哪兒了?”
孫瑾盤弄着燈籠,四處看着哪兒還差點兒的,漫不經心的道:“她去大理寺啦,她今個兒當差,說是今兒過了,能夠連休八天呢,你到時候天天就可以看見她了。”
小孩兒察覺能力很敏銳,扶桑的心思他不懂,卻也知道,這個大姐姐應該和他們一樣,都很喜歡李慕歌。
扶桑被一語道破了心思,臉色赫然,有些尴尬:“我,我今日就該回去了,本來想同姑娘道别的,看來是不行了,你替我替姑娘轉達一句……多謝姑娘照顧,可好?”
“又要轉達?”孫瑾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手中燈籠一扔,就往屋子裏跑,“你等等,我有點兒東西給你。”
孫瑾跑得飛快,屋子裏叮咚的響了幾聲,他又沖了出來,臨到門檻被絆了一腳,差點兒甩飛出去,幸虧小跟屁蟲孫瑜拉了他一把。
“阿瑜,沒磕着吧?”孫瑾緊張扯着自家弟弟打量。
孫瑜沉默的搖搖頭,而後道:“你太魯莽了,姐姐說你要是再這樣,就給你請個先生教你禮儀。”
“她一天就知道折磨我。”孫瑜嘀咕了幾句,将一個錢袋子遞給扶桑,“這是姐姐給你的東西,讓你去贖身。”
贖身?
扶桑手指顫抖的打開錢袋,一疊折好的銀票出現在眼前,看樣子,不下一千兩,她白着臉将錢袋遞回去:“這,這,我不能要。”
“姐姐說一定要讓你拿着,等你贖了身,以後若是有銀錢了,再還回來就是了。”孫瑾不耐煩的将她的包袱一道塞過去,将她往外推,“你走吧,别把錢袋子留下了,也不要去找姐姐,她錢多得不是,不差這一點兒。”
兩個小孩兒十分狡猾,一人将扶桑往外推,一人塞錢,扶桑一時竟擺脫不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拿着錢袋站在了門口。
大門咚的一聲關上。
“你快些回去吧。”裏面傳來小孩兒的聲音。
扶桑捏着錢袋的手慢慢攥緊,眼眶通紅,最後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轉身離去,隻留下一道微不可聞的聲音消散在小巷中。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