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十七直奔刑部衙門。
他管着刑部大獄,以及刑部所有窮兇極惡的案子,和窮兇極惡的犯人。
阮十七直沖進自己那間小屋。
他雖然官職小,照理說象他這樣的刑部小官,根本不可能占了一明一暗還是單獨出來的兩間屋當辦公之處,不過阮十七可不是尋常小官,用這一明一暗兩間小屋,換得他不給上官和上上官找事,能安安生生把自己手頭的差使辦好,上官和上上官們,隻覺得太便宜太劃算了。
阮十七直沖進屋,沖當值的小吏叫道:“去,把咱們手裏最狠最膽大包天的兇犯的案卷給爺拿過來,都拿過來!”
小吏哎了一聲,剛要轉身,又站住了,看着阮十七道:“十七爺,怎麽才算最狠最膽大包天?您可是說過好些回,就咱們這裏那些案子人犯,在十七爺眼裏,一個能上台面的都沒有。”
阮十七被小吏一句話噎着了,那些案子在他眼裏确實沒有能上台面的。
“拿人命不當人命的,敢殺官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就這些,去吧。”阮十七揮着手。
小吏眨巴着眼,照這三個标準,他們這裏的案犯,個個符合啊。
阮十七對着小吏一堆一堆搬進來,光見增加不見停的案卷,急忙擺手,“老子我真是昏了頭了,忘了你們這幫膽小如鼠的家夥,敢殺隻雞都是英雄好漢,别搬了,都搬回去,把老曹叫過來,老子要去牢裏看看。”
幾個小吏一個去叫獄頭兒老曹,其餘幾個,再忙着把案卷搬回去。
老曹一溜小跑進來,“十七爺您要巡牢?您該早說一聲,小的好讓小的們打掃打掃,省得熏壞了十七爺。”
“老子巡牢什麽時候提前說過?提前說了,還巡個屁!”阮十七一肚皮的沒好氣。
“十七爺您英明。”老曹點頭哈腰,他前後侍候過十四五位管大牢的上官,就數這位十七爺最難侍候。
“把鑰匙帶齊了,老子指不定要看哪個地方,這會兒還沒想好呢。”阮十七一邊說,一邊背着手,大步往外走。
老曹取了鑰匙,緊跑幾步跟上阮十七,一前一後往大牢過去。
阮十七站在大牢門口,眯眼看了片刻,又仰頭望了一會兒天,再一揮手,“帶老子去地牢裏看看。”
地牢裏關的都是再也不可能出去的死囚犯,終年暗無天日,關在裏面的人,一多半是瘋子。
老曹一句沒敢勸,十七爺不是個能勸能哄的,他說怎麽樣就怎麽樣才是正道。
老曹叫了管地牢的牢頭,三個人排成一條線,沿着陰濕滑膩的石頭台階,一層一層往下走,走了四五層,穿過條不算短的巷道,走在最前的牢頭開了一道門,走了一陣子,又開了一道門,當值的獄卒聽到動靜,急忙竄起來往外迎,他正睡覺呢。
阮十七沒理會睡覺的獄卒,看着牢頭開了最裏面一道門,拿了支小火把點着舉着,進了地牢。
地牢裏一陣騷動,幾乎所有的犯人,都趴到牢門上,将臉用力擠在兩根鐵柱之間,從臉到眼神都是一片扭曲的看着舉着火把,挨個仔細打量他們的阮十七。
“細皮嫩肉……”一個眼睛血紅的犯人看着阮十七,滴着口水。
“小美人兒……”旁邊一個比一般人簡直能高出半截身子的犯人,看着阮十七,也在滴口水。
阮十七視若不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轉個身,一邊往回走,一邊再仔細看一遍。
走到最外面兩間牢房,阮十七看着裏面還沒收拾的破被褥破碗,努了努嘴,斜着老曹問道:“這裏,人呢?”
“回十七爺,這兩個定了要斬,就是這幾天,提出去見兩天太陽,吃頓斷頭飯去了。”老曹哈腰答話。
他們牢裏還是很人性化的,臨死之前,總要讓他們見見天日,吃頓飽飯。
“嗯。”阮十七嗯了一聲,将火把塞到獄卒手裏,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吩咐老曹,“去看看砍頭的。”
老曹哎了一聲,側着身子從阮十七身邊擠到前面,欠身彎腰趕緊帶路。
十幾個定了砍頭日子的死囚關在大牢最裏面,一個小院仿佛一個巨大的鐵籠子,一層一層的鐵門進去,十幾間牢房圍了一圈。
阮十七站在院子中間,仰頭看了眼溫暖的陽光,再看看還算幹淨清爽的院子,斜着老曹,“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慈悲人兒。”
“不敢不敢,”老曹連連哈腰,“這是先頭唐尚書定下的規矩,人之将死麽,唐尚書是真慈悲,真是好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怎麽樣了。”
“他老人家好着呢,再活個七八十年都沒問題。”阮十七沒好氣的接了句。
想着幹脆利落回到了家鄉的唐尚書,他這心裏就嫉妒的發酸。
老曹聽他說活個七八十年沒問題,實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阮十七慢慢挪着,挪個看那些死囚。
死囚們神情各異,有的絕望,有的憤恨,有的空洞無物……迎着阮十七的打量,視若無物,或是冷眼相對,中間一個死囚,迎上阮十七的目光,立刻避開,下意識的抿緊嘴唇,看起來仿佛有些緊張。
阮十七的目光沒有異樣,越過他,看向緊挨着他的另一個死囚,那個死囚眯眼看着他,頗有幾分獵手打量獵物的味兒。
阮十七越過審視他的死囚,挨個看一遍,再從頭看了一遍,轉身出了院子,出了大牢,徑直回到他那間小屋,吩咐小吏,把那幾個要砍頭的死囚的案卷給他拿過來。
這幾個死囚沒幾天就要斬了,案卷都在外面放着,小吏拿來的極快。
”什麽時候砍頭,定下來沒有?“阮十七一邊飛快的翻着案卷,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還沒最後定下來,不過,說是要在清明,以應上天肅殺之意麽。“小吏急忙答道。
阮十七手下一頓,一聲嗤笑,“大清明的,一派生機還差不多,哪來的肅殺之意?真能扯。”
“嘿,上官怎麽扯,咱們怎麽應,這是十七爺的話。”小吏一邊笑一邊答。
“行了,我知道了,這砍頭的時辰,你給我盯着點兒,一有信兒就告訴我,真要是清明……”阮十七裂着嘴,“真他娘的,老子可得躲遠點,大清明的殺人,不吉利。”
“是,十七爺您放心,小的一會兒就跑一趟,打聽打聽,十七爺說的是,大清明,多好的時候,殺人真是不吉利。”小吏一邊奉承,一邊跟着阮十七送出屋門十來步,看着阮十七走遠了,急忙找人去打聽。
他們這幫跟着阮十七辦差的小吏,對阮十七是打心眼裏服氣喜歡,這位上官雖說精明太過沒法糊弄,可這位爺大方啊,大方極了,不光大方,還護短,護短這一條最難得。
阮十七大步流星出了刑部衙門,站在衙門呆了片刻,上馬往自己府裏走了一射之地,勒住馬,轉個方向,直奔去尋陳江。
大小弓的事已經隻能不了了之了,陳江從去年就搬到了禦史台斜出一角的小院裏,陳江讓人另外開了個門,勉強算是獨門獨院。
阮十七一口氣沖到陳江那間小院門口,卻急勒住馬,一個擰頭,又走了。
一個彎轉過去,再轉一個彎,阮十七直奔郭勝那間小院。
院門虛掩,富貴正蹲在上房門口,揣着手發呆。
阮十七咣的推開門,看到揣着手蹲的一幅猥瑣模樣的富貴,嗤的笑出了聲,“富貴,你這麽一蹲,老底子全掉出來了。”
“十七爺,您怎麽來了?快進快進,我們爺不在,這門開不了,要不咱們到後頭說話。”富貴急忙站起來,一溜小跑迎上來。
“我不找你們爺,找你,就幾句話,這兒就行。”阮十七說着,彎腰從遊廊上拎起個小竹椅,走到上房門口,放到太陽裏,示意富貴,“你也坐,愁什麽呢?”
“要愁的事太多了,一言難盡,十七爺有話請吩咐。”富貴沒拿小竹椅,往阮十七面前一蹲。
“我問你,你劫過獄沒有?要殺頭的那種死囚。”阮十七上身微微前傾,看着富貴認真問道。
“瞧十七爺說的,這話太吓人了,我這個人,跟着我們爺,一輩子膽小守法……”
“呸!”阮十七差點啐富貴一臉,“這種話你怎麽說得出口?我有正事,你說實話。”
“那得看人。”富貴這一句轉的倒順滑無比。
“比如……”阮十七頓了頓,“你們郭老大進去了,要砍頭,你跟你們胡老大,劫不劫,救不救?”
“老胡在我這兒可不是老大,我們郭爺進不去。”富貴不知道阮十七要問什麽,謹慎的耍着滑頭。
“正事!好好說,劫不劫?”阮十七一臉嚴肅。
“那當然。”富貴答的極快。
“要是在京城呢?這可跟造反一個樣兒。”阮十七臉色有些沉。
“嘿。”富貴一聲幹笑,“瞧十七爺說的,這是哪裏話?又不是沒造過反。”
阮十七被他這後一句話差點閃着,斜了他片刻,歎了口氣,接着問道:“不管死活,不管殺多少人,哪怕燒了這座城,也得劫?”
“嘿嘿。”富貴幹笑了兩聲,這還用說麽,那是他家老大。
“娘的!”阮十七猛啐了一口。“牢裏有個叫吳三的,跟你家老郭差不多……”
富貴高挑着眉毛瞪眼了,跟他家郭爺比!
“就是這麽個說法,吳三當然跟老郭捧鞋都不配,這個吳三,也有一幫兄弟,也算是個人物,前年抓進來的,原來是鎮上一霸,後來占了個山頭,不過他那是個窮地方,他就又打起了海上的主意,還真弄了條船,不過他運氣不好,剛做了幾筆買賣,就栽在了邱老大手裏,這個人狠辣無比,心眼也夠,定了清明砍頭。”
阮十七一邊說,一邊看着富貴,“牢裏關着吳三和親哥吳大,吳大跟他弟弟一樣狠辣,不過心眼不夠,我剛才去看了,這個吳三還好,那個吳大,看到我有幾分恐慌。”
“心虛?”富貴反應極快。
“聰明!”阮十七贊了一句,“臨死之人,沒有不絕望的,吳三生機勃勃,吳大激動心虛,必定,是有謀劃了。”
“那十七爺的意思?”富貴還是蹲着,卻半點猥瑣之氣不見,隻有一股子狠厲銳氣撲面而來。
“你跟你家爺說一聲,要是他早就知道還好,要是還不知道,估摸着,他知道了也來不及了,行了,我走了。”阮十七站起來往外走。
“十七爺,這事,要是我們兄弟,隻要能救出人,其餘可沒什麽顧忌的,要是照小胡那厮的性子,指定先放把火,燒掉半個城,趁亂辦事,十七爺可當心些。”
富貴一邊緊跟着阮十七往外送他,一邊低低道。
“嗯,多謝。”阮十七臉色更沉,謝了句,出門上馬走了。
……………………
李夏和秦王剛到皇陵,富貴的信兒就送到了郭勝手裏,郭勝聽金貴說完,眉梢挑起,頗有幾分納悶,這位十七爺,怎麽這麽賣力了?這可有點兒不大對勁。
“……富貴問爺,這事怎麽辦,是看着,還是給他們堵回去,還是,跟陳爺或是朱爺說一聲?”金貴說完,接着請示下。
郭勝猶豫了下,王妃的意思,他能度出來五六分了,不過,這回這事太大,他還是請個示下比較好。
“你等會兒,我去問問王妃。”郭勝交待一句,轉身往裏走。
金貴哎了一聲,抽出刷子刷着馬等着。
他不知道那位從前的姑娘如今的王妃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他常給她趕車,去排長隊買這個糖那個糕,看着她和她那個丫頭挨個點人頭數着能不能買到,點一遍錯了,點兩遍又錯了!
他還看過她叉着腰跟街頭的潑婦吵架,竟然不落下風。
嬌生慣養挺可愛可也挺潑的一個小丫頭,他真沒瞧出來哪兒不凡。
不過富貴一提姑娘先哈腰,郭爺看姑娘跟看神仙一樣,富貴那小子眼力不凡,郭爺更不是一般人,他倆覺得不得了,那肯定不得了,自己眼拙,看不出來也尋常,
金貴哼着小調,富貴說十有八九要來一場硬碰硬,這句話讓他心情極其愉快,進京城這些年,天天趕車,實在憋屈。
明天繼續十點更,嗯,明天會更多一點,隔天還一債
算了,打破閉口禅廢話幾句
關于嫡啊庶什麽的,偉大中國自奴隸社會後期,就是父系,什麽叫父系啊,就是隻看爹是誰,不看娘!
唐以前,門閥制度,就是不科舉,當官看出身,這個時候,一是出身背後的利益太大了,二是爲了維護門閥們的利益,是講究母系的,父和母,同是世家出身,跟隻有父是世家,母是奴隸,那是完全不同的社會資源啊,那個時候,在官位和爵位的繼承上,一般來說,庶是不行的,但是!隻是一般來說,不是絕對!
到唐,開始科舉,法律上,就開始了嫡庶完全一樣的步伐,如果我記的不錯,唐律,庶好象隻是原則上不能承爵,其它,财産分配什麽的,完全一樣。
到宋,科舉完善起來,嫡和庶,是沒有區别的。
至于皇家,跟皇家論嫡庶,簡直大笑話,爹都是皇帝,這就足夠了,不用看娘!
皇子們地位不一樣,隻基于兩樣,一是他們在他們皇帝爹心目中的地位,二是,他們背後的勢力,這個背後的勢力中,母族是天然的一支,母族強大,這位皇子,當然就光鮮,跟力量有關,跟嫡庶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