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頂頭照着,哨探吳壯跑的緩慢如牛、氣喘如牛。
他名叫壯,其實瘦弱不堪。他爹吳老爹是被馮老将軍披過紅的哨探,兄弟兩個,哥哥吳強人如其名,強壯結實,照理說,吳老爹這一等哨探的活,是吳強的,不過吳老爹和老伴是公道人,活着時,緻力于讓兩個兒子過上一模一樣的好日子。
老伴走後,吳老爹也病重,就把家産全給了二兒子吳壯,又讓吳壯襲了一等哨探,吃上了皇糧,這才放心的伸腿走了,他死後,兩個兒子也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吳強因爲爹娘的公道,憤懑了幾十年,吳老爹伸腿走後,吳強帶着媳婦孩子,一走了之。
吳壯一邊跑一邊哭,太平了幾十年,越來越太平,他日子過的好好兒的,将軍突然說有匪情……
他活不成了,他不活了,吳壯一頭紮進草叢,草根在腮上紮的生疼,他也不想挪,他不活了。
吳壯累極了,這不活的心一橫下,沒多大會兒,就睡沉了。
吳壯是被凍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天色已經黑透了,這一覺好睡,吳壯想死的心沒了,隻覺得餓的難受,正要爬起來,腳後面有說話聲傳來。
“看一圈了?”
“看了,除了那個餓殍,鬼都沒一個,就在這裏歇一晚吧。”
“哪能歇一晚,後半夜就該動手了。”
“後半夜動不了手,得等唐帥司布下天羅地網,咱們老爺才敢沖進去拿人呢。”
“你說,這馮将軍,是不是沒活路了?”
“那還用說?他們馮家,還有這江陰軍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得一起上西天,我跟你說。”聲音比剛才落低,可吳壯還是能聽的清清楚楚。“老爺吩咐常先生,我聽到了一句,說是,留下馮福海就行了,别的,都殺了。”
“嗐!唉,也是,死了利落。”
“不光咱們老爺,我瞧着啊,帥司那邊,殺的更多,要不然,萬一江陰軍有那麽一個兩個愣頭青,要救他們馮将軍什麽的,鬧起來怎麽辦?殺了省心,人頭不值錢。”
“也是,唉,好好歇一歇吧。”
“唉喲不對!”這一聲不對中夾着重重拍在大腿上的啪啪聲,“我差點忘了,還有件差使,趕緊趕緊,快走!”
一片十幾人的腳步聲越走越遠,吳壯抖抖擻擻站起來,縮着脖子哈着腰,往那陣腳步聲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轉個身,呆了片刻,撒丫頭就跑。
吳壯跑的實在太慢,是最後一個到馮福海面前禀報的哨探。
黃參贊斜着東倒西歪退出去的吳壯,“他要是倒在地上,倒真象一具餓殍,倒也有用,就數他帶回來的信兒最确切。”
黃參贊轉頭看向馮福海,“将軍,都對得上,憲司衙門傾巢出動,馬懷德子時前後出的江陰縣城,杭州水軍堵着江口演武,這是要出其不意,置咱們于死地。”
“阿爹,不能再猶豫了,當斷不斷,那就……”馮英急切的看着緊擰着眉頭的父親馮福海。
“把人叫進來!”馮福海一巴掌拍在長案上,下了決心。
黃參贊答應一聲,急步出去,召集事先挑好選定的心腹參将統領們。
極少動用的将軍府大堂内點着火把,馮福海铠甲鮮亮,威風凜凜,馮英銀盔銀甲,手按佩刀,殺氣騰騰侍立在馮福海身邊。
依次進來的參将統領驚愕的看着眼前,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複雜,但有一樣表情,卻幾乎人人都有,那就是驚恐。
“諸位,”馮福海聲音沉重,“這一陣子的事,諸位也都知道,這事都怪我,十幾年前,不該把女兒嫁進江家,不該結了江家這門姻親,不該忠君爲國,不該眼裏隻有皇上和太子爺,都怪我。”
馮福海聲音哽咽,“我對不住大家,謝餘城那賊,聯手唐繼明,奸賊蘇廣溢聯手唐嫔娘家,陰謀疊出,要一根根撥掉、削掉太子的羽翼,要殘害殘殺忠君爲國之良臣,這一回,輪到咱們了。”
站了兩排的參将統領們,呆呆看着馮福海。
“我已經派人星夜趕往京城,和皇上,和太子禀報蘇黨和唐氏的陰謀詭計,蘇奸賊和唐奸賊之奸詐陰險,天下誰人不知?太子吩咐,讓咱們先要保住自己,務必保住自己,保住江陰軍。”
馮福海從兩排參将統領中間踱過,挨個看着諸人。
“謝餘城和唐繼明兩個奸人聯手,調兵遣将,布下天羅地網,要将咱們一網打盡,眼看,就要動手了。我馮福海無謂海,一把年紀了,我馮家滿門,沒有怕死之人,隻是,我不能讓你們,讓我江陰軍蒙冤枉死,太子的吩咐,馮某也不敢不遵,我決定:率江陰軍退避海上,待冤枉明了,待太子臨朝,再論長短,諸位的意思呢?”
馮福海猛的站住,眼神淩利的盯着衆人,馮英上前兩步,緊挨馮福海站着,同樣緊盯着衆人。
“将……将軍,”站在中間的一個二十來歲,吓白了臉的小統領抖擻着站出來,“我媳婦這兩天就要生了,我……我先看着媳婦生了……生了……再……”
“嗯,送他走。”不等小統領哆哆嗦嗦說完,馮福海面無表情的擡了擡手,馮英抽出腰刀,上前一步捅進小統領胸口,轉了半轉,擡腳蹬住小統領,用力抽出刀。
黃參贊上前一步,踩着迅速漫了滿地的血泊,“要知道,蘇黨和唐氏,要的是江陰軍,要想拿下江陰軍,握緊江陰軍,不殺掉你們。”
黃參贊冷笑連連,“就算你們傾盡所能投誠效力,人家信得過你們?自然要把你們都殺光了,這江陰軍,才能不是皇上和太子爺的江陰軍,而是握在蘇黨手裏的江陰軍!
将軍是一品大員,有祖上厚厚軍功蓋身,也算半個皇親國戚,真要束手,也不過委屈幾年,保命綽綽有餘。要不是爲了保住大家的性命,犯得着冒這樣的風險?大家可要想好了,我就問這一遍,你,可願效命馮将軍?”
黃參贊點着站在頭一位的參将,那參将下意識的瞄了眼馮英手裏還在滴血的刀尖,撲通跪在地上,“在下願效命将軍,生死不懼!”
黃參贊的手指一個個點過去,諸參将和統領一個個跪下去,宣誓效命。
碼頭上,一圈年青壯漢,一人抓着一把帶壺花生,蹲在幹瘦老頭身邊,老頭講的口噴白沫,眉飛色舞,漢子們聽的津津有味。
“……到處都是規矩,别的不說,就說這花生,怎麽吃,都是規矩!”
“這還能怎麽吃?剝了殼吃呗。”衆人哄笑。
“看,不懂了吧?象你們這幫最下等出苦力的,隻能這麽吃,你們頭上的老大,是這麽吃的?”
“俺們老大愛攏堆火,自己烤着吃,費勁巴拉的。”
“你懂個屁!那是派頭!在地上攏堆火,烤着吃,這是第二等,你們老大的老大,就能用個炭盆了,一圈寬邊放花生,你們老大的老大的老大,就是紅泥小爐了,這麽大的爐子,精緻着呢,寬邊,邊上放花生,可是,隻許幹吃花生不許就酒!”
“那有沒有就酒的?”
“當然有,老大的老大的老大的老大,能吃花生就酒了,不過得蹲着,就象你們這樣,再往上,許坐個小馬紮,最高一等,一把竹搖椅,紅泥小爐邊上烤花生,中間溫酒,花生就酒,悠閑自在。我跟你們說,要是看到這樣的,趕緊上去磕頭,拼命磕,那最少也是咱們天下江湖人的老大。”
“我前兒見了一個!”一個年青人一聲驚叫,“文氣得很,是個讀書先生。”
“磕頭沒有?”
“沒……”
“唉喲喂,”老頭捶胸頓足,“你錯過神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