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儀擔着秦王府宿衛重責,早就說了要到明天午後才能回來,阮夫人回到府裏,一個人坐在廊下,讓人兌了壺荔枝酒,對着朗月清風,慢慢喝着,十分輕松自在。
阿夏嫁人了,王爺成親了,她這心裏,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喜悅輕松,仿佛有件什麽事,終于圓滿,能放下了。
一壺酒喝完,阮夫人醉意朦胧,站起來,剛要讓人侍候沐浴,沉悶的鍾聲穿透夜色,砸在她耳邊。
阮夫人提着裙子沖到院子中間,轉了半圈,面對皇宮的方向,屏氣凝神,第二聲鍾響從她面對的方向,再次傳來。
阮夫人呆了呆,白了臉,片刻,深吸了口氣,穩步上了台階,吩咐緊張的看着她的大丫頭明月,“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吩咐不許外出,不許妄動。外頭書房誰當值?”
“宵練。”明月答的極快。
“跟宵練說,一,讓他打發人跟将軍說一聲,家裏沒事,我很好。二,挑個妥當人,往……算了,就打發人跟将軍說一聲就行了。”阮夫人咽回了後一個吩咐,阮氏族人那邊,十七叔會安排的,宮裏出了事,不管什麽事,這會兒,她都是宜靜不宜動。
明月答應一聲,急步出去。
阮夫人吩咐熬醒酒湯,又讓人拿來醒酒石含了,吩咐準備熱水沐浴,最多到天亮,就該要打點起全部精神,應付她還不知道是什麽事的事了。
阮家十七爺阮謹俞在頭一聲鍾響時,就驚醒了,頭剛擡離枕頭,又硬生生刹住,看向背對着他,側身而睡的李冬。
冬姐兒正懷着胎,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生了,這會兒正是最辛苦的時候。
李冬也被鍾聲驚擾了,她從來沒經曆過鍾鳴報喪的事,也沒關注過這樣的事,李冬迷迷糊糊動了動,阮十七忙按在她肩上溫聲道:“沒事兒,你安心歇着,我去看看。”
阮十七說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李冬的耳朵,輕輕起身,踮着腳出了屋。
站在屋外,阮十七順着鍾聲,看向皇宮方向,沉悶的鍾聲一聲接一聲,阮十七筆直站着,聽了三四聲,臉色漸漸青白,招手示意拿衣服出來,一邊披到身上,一邊急步往外走。
宮裏出事了,是太後,還是江皇後?
郭勝那間小院,徐煥看着郭勝直沖出去,追到院門口,已經看不見郭勝了,徐煥呆了片刻,虛掩了院門回來,後面院裏,金貴和長貴已經一邊披着衣服,一邊一前一後出來了。
“宮裏有人沒了,不是皇上就是太後。”徐煥迎上兩人道,“老郭去王府了,讓你倆看好家,你能去一趟我家不能?跟太婆說一聲,讓她安心,等我回去再說。”
“能。”金貴答應的爽利極了,轉身往後院出門去遞話了。
長貴一邊系衣服,一邊側耳聽着鍾聲,看着徐煥,憂慮道:“徐爺,您見多識廣,這隻怕是……”
“隻怕是太後。”徐煥長歎了口氣,阿夏剛剛嫁進秦王府,太後就沒了。
“徐爺别擔心。”長貴臉色凝重,“太後是有年紀的人,王爺必定早就料着了,福禍這事,是禍也是福。”
“阿夏嫁過去頭一天……”後面的話,徐煥沒說下去,隻長長歎了口氣。
永甯伯府,郭勝步子快的讓嚴夫人隻覺得眼一花,人就到眼前了。
“先生!”李文山從台階上直撲下來,站在門口的李文岚等人,也急忙撲過來。
“見到陸将軍,還有世子爺了,是太後,兩個多時辰前,黃太監親自來的,召了姑娘和王爺進宮見太後,這會兒姑娘和王爺還在宮裏。”郭勝一句閑話沒有,直接說正事。
“真是太後?”嚴夫人脫口問道。
“夫人放心。”郭勝挨個看過衆人,往前半步,俯到嚴夫人耳邊,“宮裏遞了信出來。”一句說完,直身後退,“都放心,姑娘和王爺沒事。将軍讓我和夫人說一聲,隻怕天一亮就要進宮,這會兒都好好歇一歇,進了宮,就得時時提起全幅精神,疏忽不得。”
郭勝和嚴夫人說完,看向李文山,“将軍請五爺到王府候着,咱們趕緊走吧。”
李文山應了一聲,看向嚴夫人,不等他說話,嚴夫人忙擺手道:“你趕緊去,家裏有我。”
天色大亮時,金太後已經裝殓整齊,擡進了棺椁,停靈到了文德殿。
金太後死的太突然了,以至從太子到最低等的侍衛,都震驚到不敢相信,人人謹言慎行,不敢輕易發聲,文德殿内外,安靜的簡直有些詭異。
江延世悄悄挪到太子身邊,瞄着棺床前一身重孝,披頭散發,哭的幾近暈厥的秦王,下意識的掃向另一邊,目光落到墨黑的麻布幔子上,一觸即回。
麻布幔子的另一面,是内外命婦守靈之處。
“太突然了,必有隐情。”江延世收斂心神,和太子俯耳低低道。
“阿娘捎話,說是心悸,病發的急。”太子低低答了句,“昨天宮門落鑰前,太後召進了他和李氏。還沒找到說話的機會。”
聽說落鑰前秦王和李氏進了宮,江延世暗暗松了口氣,他和李氏進宮,必定守在太後身邊,太後死的再怎麽突然,都不能直接扣到姑母頭上了,可是,真是心悸急病死了?
江延世又瞄了眼哭倒在地的秦王,這急病急的太巧,他沒法相信。
“昨天在中書當值的,是金相。”太子接着低低道。
江延世一個機靈,“金相?”金相因爲年紀大了,已經很多年不在皇城内當值過夜了。
“昨天本該是嚴寬,說是金相說王爺成親,他有些激動,了無睡意。”太子看向仿佛一夜之間老朽而垮了下來的金相,江延世順着太子的目光看向金相,心裏塞滿了疑惑。
鍾聲響起,離宮門落鑰至少有兩個多時辰,那時候就召進了秦王和要氏,金相當值,再晚也得日落前後,否則嚴寬已經到了,或者是嚴寬到了又走的,不管怎麽,這死前,可充裕的很,心悸暴亡,可從來沒聽說這麽充裕從容的……
“隻要不牽連到姑母,這是喜喪。”江延世心裏飛快的思量着,“這個死,太蹊跷。”
“嗯,你讓人盯緊些。”太子也有些七上八下,瞄了眼秦王,低低和江延世道。
江延世應了一聲,下意識的瞄了眼四周,往後挪了挪,跪回自己的位置。
李夏伏跪在靈前,緊盯着江皇後,她不能給她發号施令的機會,當然,江皇後也緊盯着她。
太後走的太急了,她那間萱甯宮裏,有無數要銷毀和抹掉隐藏的東西,黃太監協理秦王打點守靈祭祀,韓尚宮就留在萱甯宮,在李夏争取來的極其有限的時間裏,守住萱甯宮,清理萱甯宮。
李夏和秦王是落鑰前一刻進的宮,就她和他,一個丫頭都沒帶。
内外命婦守靈的诏書頒了下去,午正前後,命婦們陸續進宮時,韓尚宮從簾幔縫裏閃出半邊臉,見李夏看到她了,立刻放下了簾幔,李夏一口氣松了下來。
殿外,唐家珊扶着闵老夫人最先進來,王妃蔣氏跟在後面,李夏看着闵老夫人,眼淚奪眶而出。
唐家珊扶着闵老夫人在團墊上跪好,自己也跪下,膝行幾步,挪到李夏面前,“王妃節哀,您……憔悴極了。”
“我沒事,王爺恨不能随娘娘而去,我也是。”李夏聲色低弱,有氣無力,唐家珊再挪了挪,靠近李夏,關切道:“王妃好象撐不住了,要不要讓太醫……”
“不用。”李夏悲傷的搖着頭,打斷了唐家珊的話,好象支撐不住悲傷,頭抵在唐家珊肩上,飛快道:“把端硯帶進來。”
“王妃沒事就好。”唐家珊暗暗松了口氣,她還以爲她真是支撐不住了。
“我沒事。”李夏用力擡起頭,勉強答了一句,唐家珊關切的看着她,趕緊挪了回去。
姚賢妃不動聲色的看着兩人,見唐家珊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調轉目光看向滿眼譏諷看着李夏的江皇後,猶豫了下,往前挪了挪,拉了拉江皇後的衣服,低聲道:“娘娘,是不是該讓大家更衣了,那幾位老貴人,象是撐不住了。”
“等到齊了,舉一回哀再說吧,這會兒更衣……哼!”江皇後掃了眼正陸續進來的外命婦們,斜向姚賢妃,冷哼了一聲。
姚賢妃一聲沒再吭,低眉垂眼跪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