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窦先童這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一跪,滿嘴不着調的台詞和一副完全自暴自棄的語氣。講真許雲歌第一時間有點懵,不過他并未驚慌,而是認真考慮了自身的處境,迅速調整好心态應對。
第一點,不管窦先童知道什麽,他似乎把自己誤認爲了惡鬼的同夥一類。想來也不怪他,大半夜追到那種鬼地方還堵截扭送給老李他們,是個人都會覺得這人不對勁。
第二點,窦先童從老李那邊出來以後,時間點上來看他估計也沒去别處,也不知他和自己的女兒、前妻是否有見面。按理說他應該從老李那頭知道基本案情才對,窦先童要是心裏有數,爲什麽還到太平鎮?
這抛棄妻女走南闖北的老夥計,上回談話的時候就很不老實,還沒問到關鍵線索卻是跑得賊快,給他和顔悅色沒意思。不如,這次詐他一詐,就算别的東西搞不到,太平鎮本地傳說的資料自然是越多越好。
“放過你?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要我怎麽放過你?”許雲歌思維變幻,态度從上一次交流的好聲好氣,變成略帶嘲諷的鄙視反問。問的同時,卻是悄悄給老李發送了一條短信。
不管是太平鎮的恐怖傳說還是黃不逑等人,最短時間内把他們揪出來幹掉,才是最理想的情況。被窦先童不願配合的一鬧,時間拖延不說,那些藏在暗處的受詛咒者搞不好也會知道這些加以利用。
窦先童眼睛微紅,對許雲歌這副态度的反應極爲憤怒:“别裝了,就是你幹的!跟我去找女兒的隻有你,一定是你把我女兒藏起來了!”
許雲歌冷笑:“窦先生,栽贓污蔑也要講證據,我本來隻是查王寶芝的案子,追蹤一名綁架嫌疑人才來到太平鎮。你家的窦昕唯疑似因爲幫助王寶芝脫困,導緻窦夢遙和大黑狗被犯罪分子遷怒。”
眼睛一眯,許雲歌的語氣充滿威脅式的侵犯:“在我看來,最有嫌疑的反而是你!”
“首先,你回太平鎮卻沒有給任何人通知,作爲一位離異多年的前夫,你幾乎沒有每個月給女兒寄撫養費。可你一回來,你的大女兒就失蹤了,我是否可以認爲,你故意綁架了你的女兒,想勒索前妻?”
窦先童渾身一顫,一抹老淚還未擦幹,滿眼憤怒難以置信地盯着許雲歌:“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對我的家人絕對沒有半點不好,天地良心,虎毒不食子,你居然說我害我女兒?!”
許雲歌點點頭,順着他的意思直接說了下去:“對,你行爲舉止極爲古怪不說,我找你詢問案件信息你也極度不樂意配合調查。”
“窦昕唯在家裏遇到犯罪分子威脅,連門上的貓眼都給捅爛了,而你自稱是聽說女兒失蹤才回的家。可我剛回來這裏守夜,就看見你在卧室裏,你一個外人在别人家卧室裏黑燈瞎火的?還說不是偷東西?”
“我才不是外人,你才是!我絕對不可能爲了生活偷我老婆孩子的東西,我餓死也不會這麽做!”窦先童滿臉怒到變形扭曲,雙目越來越越紅,指着許雲歌的眼睛不斷發抖。
“捅穿了大家都沒好處,你隻要答應放過我家,我什麽都替你做還不行嗎!你别逼我,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嗎?”
許雲歌微微一笑,故意撩撥窦先童的怒火,眼看着對方的情緒越來越不對勁,幹脆火上澆油:“哦?我是什麽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有什麽見解不成?你說自己有錯,可你爲什麽不去找警察自首呢?”
“我隻是一名出于興趣的私人偵探,不是最高院的審判法官,你這樣和我交流。我隻能默認放棄調查你家的案子,我現在就走,鑰匙還給你前妻,把這一切都告訴她,你就呆在這裏看着辦!”
“住口!混賬東西,你敢鐵了心害我老婆女兒,我和你拼了!”
窦先童憤怒到失去理智,極度焦躁之下,竟然擡手撕開眼睑皮。許雲歌看得專注,卻發現那對渾濁老眼的紅色,并不是正常的細微血管,而是一股糾纏交錯的扭曲紅線。
這團紅線爛如亂麻,它不斷攪動擴散,窦先童的眼白部分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紅。
“難道這是詛咒之力?爲什麽之前我觸碰他的身體并沒有反應?”
許雲歌不敢小瞧對方,從沙發上一腳踢翻茶幾,立即借力滾開。
窦先童卻是喪失了智力一般,像一頭發狂野豬在室内橫沖直撞。許雲歌閃轉騰挪手忙腳亂,更是展現了他毫無專業訓練素養的戰鬥方式。
抄起桌椅闆凳,胡亂找家夥全部往窦先童身上招呼而去,這家夥卻像是打了興奮劑,根本沒把那點小傷放在眼裏。
“這下看你往哪跑!”把許雲歌堵在衛生間,窦先童雙目血紅地怪笑着靠近。許雲歌回之一笑,在對方抓來的瞬間,收身一滾直接消失。
窦先童愣在原地,完全沒料到對方有這樣的招數。緊接着他覺得胸口一堵,一股惡寒穿過體内,眼中血紅漸漸消褪,卻被一記手刀砍在後腦勺,整個人順勢撲倒在地,直接暈厥過去。
“啧,我應該沒下死手吧?這老小子也是個煩人精,好話沒給我說幾句,盡在這裏幫倒忙。來吧,讓我看看你的秘密,要是能挖掘出有用的情報,今天的事就算了……”許雲歌對屋裏的情況比較了解,翻來一根麻繩,模仿着護士捆綁抽搐的病患,迅速把窦先童的手腳捆住。
窦先童展現出不同尋常的力量,可猩紅符文卻對他沒反應。到底是因爲這股力量太弱才無法偵測,還是說自己的思路錯了,必須觸碰到詛咒本體才能探知?
許雲歌伸出手去,眼睛又癢了起來。這一次癢得比以往更加劇烈,就像走路的時候風吹進來一隻蚊子,即使拼了老命的揉,也會覺得眼睛的位置極爲不适,就像異物滑入了眼睛後側一樣難受。
覺得情況不妙,許雲歌強迫自己忍住了這股瘙癢,對着衛生間的鏡子仔細一照。那隻眼睛完全紅了,窦先童剛才的眼睛幾乎沒有區别。
感覺到異物的存在,許雲歌的手指漸漸産生充滿詛咒的破滅之力。他用手指揭開眼皮,竭力維持着睜眼的狀态,盡量往側方向看去。
卻發現自己的眼球之說,有一截細小的紅色線條在蠕動。
隻是一燙,一截細小的紅線立即從眼睛上脫離,掉在地上掙紮化爲灰燼。它的氣味不像是蟲子或者有機物,反而像是詛咒黑霧的怪味。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怎麽一碰就沒了?”
許雲歌心中不安,若是觸碰血手印造成的,太平鎮裏到底藏着多少這種東西?要是敵人并非惡鬼或活人,而是一丁點一小寸,類似于寄生蟲一樣的恐怖存在,那就不是許雲歌能解決的超大麻煩了。
強者或許可以一擊降服惡鬼,力士或許可以一拳打碎石磚。但如紅線一類難以察覺的小東西,若是數量多了,螞蟻咬死大象也不奇怪。
若是猜測成立,許雲歌就隻能溜了。趕緊把窦先童翻了個身,借用窦夢遙梳妝台上的物件,取出一件鑷子,先将窦先童的眼皮輕輕揭開,用消毒棉簽略微支撐着查看,果然發現他的眼皮之下,藏着大量紅線。
和許雲歌的一小寸相比,窦先童眼中的紅線極度雜亂。
燃燒着破滅之力的手指靠近,那些紅線的外部盡數燒斷。可是手指一縮,那些沒燒完的,尾部埋入眼球之中的線條,竟然迅速重生。
除非把他的一雙眼睛全部挖出來,否則根本就燒不掉,也無法确定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紅線存在。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自身持有的詛咒無效,許雲歌并不感到意外。若是一張詛咒就能吃遍天下,那些經曆恐怖傳說改變命運的人,也就不至于銷聲匿迹了,他遇到的問題也未必會如此嚴重。
伸出鐵鉗,試着夾住紅線,卻發現這玩意兒完全夾不住也扯不出來。像是某種虛幻的存在,許雲歌的專注和小心翼翼,并沒有得到回報。
反而是窦先童原本停滞的眼珠子,突然轉動起來,吓得許雲歌手頭一抖,差點把鑷子捅進窦先童的眼窩。
“這就醒了?”許雲歌試着揮手,卻發現窦先童的眼睛又開始充血變紅,渾身的骨骼發出咔咔的怪聲。
難道說,要直接用手觸碰?許雲歌按住窦先童,沒有催動任何詛咒,手指放在他的臉側,直接滑向他的眼球。
在直接觸碰距離幾乎隻有1厘米不到的時候,許雲歌看見那些紅線像是未知蕨類一樣舒展開來,一點點地往手指裏鑽去。
直到這時,腦海中的猩紅符文才起了反應,一串詭異的文字升起,揭示了窦先童情緒突變的罪魁禍首。
:每一次索取,都意味着自我透支。
當接觸過于頻繁,代價不斷累加之後,所有的因果将化爲孽緣,新世界的大門将爲你敞開。若覺得無法承受這恐怖的緣分,請不要對任何事物抱有非分之想。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千古至今,永不改變。
“居然有雙重負面效果的詛咒!可爲什麽沒有正面,莫非是因爲索取了其他的東西,所以才抵消了屬性上的正面效果嗎?”
“不,這不對勁,唐教授身上的詛咒也是純負面,我在接近真相!”
許雲歌看得眉頭直皺,可轉念一想,他又感到一絲從心底冒出的惡寒。
詛咒,原本不就是惡鬼用來殺人的詭計嗎?若是凡人無法操縱它的力量爲自己所有,爲什麽詛咒一定要有正面效果?
在恐怖傳說中輸掉的人,搞不好全都已經死了,死得無聲無息。
“可是爲什麽它對破滅詛咒如此敏感,簡直就像遇到是天敵一樣。難道破滅詛咒和山嶽誓言中的孽緣詛咒,是兩股完全相反的力量?”
關于水井失蹤案和廢棄果汁工廠的事情,許雲歌之前基本都抓瞎,面對太平鎮未覺醒的恐怖傳說,搞不好他還沒一個初中生知道的多。
不過現在收集到的信息已經足夠,一些猜測和推論已經可以定性。
最基礎的詛咒原因,搞不好是源于一種“約定”和“許諾”,類似于向天發誓,結果違背誓言真的天打雷劈一樣。
當初王寶芝和胡小玉約定上山看煙火,兩人關系很好,不知道有沒有在某種存在的見證之下發生什麽,結果最後出了事。現在遇到這等難纏的詛咒,難怪王寶芝會被無意識地吸引過去。
許雲歌向自行車的中學生要約定保密,結果黑霧進門,手指冒出猩紅的線。講道理那确實是一種淡薄又微弱的緣分,可自己是身懷詛咒的病人,對方和自己結緣,說成孽緣也不奇怪。
問題在于,緣分是可以拒絕的。
第一時間沒有答應,許雲歌和那位自行車車主,也就從此隻是路人,沒有太多牽扯和因果關聯。可胡小玉和王寶芝是朝夕共處的同學閨蜜,小玉敢于把最悲哀的一面告訴給王寶芝,王寶芝竟然硬生生地憑借意志力扛到現在……
也許兩者的緣分,恐怕是糾結地纏繞在了一起,因爲其他詛咒力量的關系,連死亡也無法将她們分開。直到交納信物,徹底還願,這股緣分終于走到盡頭。
“盡管我不知道操縱一切的主人到底是誰,不過調查這麽久,總算拿到了關鍵詞。這就是緣分與緣線,接下來隻要追查他們是否利用詛咒結緣,強行換來不屬于自己的緣分,類似于月老那種情況。”
“隻不過這位月老,現在看起來可能是徹底瘋了……”
“仔細一想,我這麽個快要病死的破滅之人,确實是緣線無法影響的存在。拿起這張詛咒之前,我的生活希望、和他人的緣分基本都不存在,可獲取破滅詛咒以後,反而衍生出了新的緣分。”
許雲歌眯起眼睛:“我确實因爲詛咒的關系,認識了一些不一樣的人,哪怕隻是互相利用的功利關系,這情況簡直是反了過來。我若是能将這些緣線全部摳出來燒毀,對幕後操縱者會不會有所影響?”
眼看紅線不斷鑽入手指,許雲歌的手機震動,老李他們說接到有人報急警,馬上就到窦昕唯的家附近了。
“哼,想得挺美,操縱窦先童攻擊我,想陷害我是吧?”
“小套路這麽多卻不敢正面攻擊我,現在終于被我看出來,其實是因爲我的詛咒天生克制你的力量,你始終無法對我下手,是這樣對吧?”
一股破滅之力湧出,紅霧升騰,黑霧流傳,紅線想要往外逃跑,卻被許雲歌牢牢地握在手心。這一刻,好似所有緣分和希望都已經枯萎斷裂,好似所有痛苦和掙紮都将重獲新生。
是不是一無所有的人,不管得到什麽,都會産生新的緣分?
黃昏之外,太平鎮的廢棄果汁工廠上方,一名胡子拉碴的男人,一顆充血的眼球瞬間爆裂。黑霧吸收了他的慘叫,恐懼抵消了他的憤怒,咬牙切齒的仇恨和深入骨髓的劇痛,讓他渾身顫抖地跪在一口枯井前,眼巢之處不斷落下泥漿般的黑血。
“我…我失敗了……主人我……”黃不逑的掙紮和抵抗并沒有效果,他的另一隻眼睛漸漸變得血紅。
一股魚刺穿喉的痛苦襲來,緊接着往手腕處湧去。
擡頭看時,兩道緣線從手腕上鑽出,猩紅的線條見風就長。他僅存的獨眼透過黑霧看見了緣分的盡頭,分别是一名浮腫的中年男人,還有一名表情不爽的年輕人。
紅線上的力量正在把他們引過來,讓他們突然湧現一股預感,下意識地往廢棄工廠跑了過來。
可是,正當黃不逑想操縱紅線,嘗試對他們施展詛咒時,他卻突然發現一股寒意襲來。
目光移動,一名黑發年輕人,拿着一隻毛茸茸的玩具熊倚靠在門口。殘陽之下,他的手法翩然靈動,一陣令人眼花缭亂的刀光閃過,玩具熊的四肢和頭顱,伴随着蓬松漲出的棉花,輕輕散成一地碎片。
直到這時,黑發青年的臉上才露出許些滿足的表情,病态而厭惡地摔掉棉絮,非常玩味地沖黃不逑笑了一聲。
“嗨呀,好久不見,我碰巧看到一雙很美味的賤手,要不我們來一次令人愉悅的金盆洗手?”
黃不逑的臉色大變:“壯士斷腕,方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