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黑相間的泥漿滴落在地,黃不逑松開腹部的傷口,拿着鏡子的碎片,打開了手電筒。他的内髒是灰黑或白色的,黃綠的微弱色彩之外,再帶一點绛紫,好似他的腹腔内已變成某種昆蟲的巢窠。
最爲詭異的是,劇烈運動之後他的傷勢非但沒有惡化開裂,反而有了一絲愈合的迹象。
然而代價便是,他的皮膚正在變得越來越透明,好似患處有一雙無形的手,抽幹了他所有的營養,皮肉中長出來一截半透明的殼,像蟑螂一般光滑油亮。
黃不逑閉上眼睛,他感到身上所有的詛咒都在嘲笑他的失敗,而其中一道詛咒正在生效。
腹上的猙獰傷口,讓黃不逑的臉色變得極爲差勁,他感到了生命的流逝。曾經爲他帶來力量和地位的詛咒,正在逐漸侵蝕他的軀殼,把他變成一團冰冷惡臭的爛肉。
“廢物!”黃不逑的手指刺入皮肉,将會分泌生長出甲殼的變異囊腫,一寸一寸地全部挑起挖掉,直到屋外重新湧來一股黑霧,修補了他支破碎不堪的腹腔,他的理智才緩緩回歸。
逃出醫院,黃不逑直接往寒烏大學的後山趕去,等他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正在一處破敗不堪的廟宇中。
外界的黑霧堵住了所有去路,其中有嬰兒的哭聲傳來,熟悉又詭異。
黃不逑臉色一變,怒聲道:“哪裏來的孤魂野鬼在這使障眼法,趕快給老子開門,老子要去鬼市!”
腦海中的猩紅符文湧動,不斷發出鬼哭狼嚎的魔音。若是恐怖都市傳說中遇到的普通鬼怪,肯定會被符文所幹擾,被迫打開一道小門。
“你信不信我撕了你?還不快開!”
黃不逑又加大了力度,可是外界的黑霧非但沒有領情,反而是逐漸往廟内滲透,饒有趣味地環繞着他。
緊接着黑霧猛然收縮,無形暴增的壓力讓黃不逑頓時跪在地上,渾身發抖。腦海中的猩紅符文先是一頓,緊接着開始反向運轉。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它的級别……居然比我高這麽多?!”
“不是說實力階級不超過2級是無法奴役的嗎?我的身體,不……”
“爲什麽它能躲在寒烏市這種人口衆多的教育省份,爲什麽鬼市地圖上根本沒有标注它的存在,爲什麽我從來沒有聽過它的傳說?!”
一雙冰冷潔白的玉足,出現在滿是青苔門檻之上。
一道蒼老而虛弱的怪音,緩緩地從黑霧後湧來。聲音主人的輪廓,似乎比黑霧本身還要多幾分赤紅,但龐大的身軀卻能震得山嶽顫抖。
最可怕的是一旦聽見,黃不逑渾身上下竟然無比僵硬,動彈不得。
“你是否感受過絕望?”
黃不逑聽得渾身一震,他發現濃黑的霧氣正在轉變爲暗紫,一寸寸的鑽入他的七竅,迫使他猛然間想起了他抛棄的一切。
他背井離鄉,抛棄失去自理能力的老母和積勞成疾的父親,獨自到大城市打拼。屢次受騙,存款用光,連路費都掏不出來的他流落大街。
走投無路的窘迫,鄉裏鄉親的嘲笑,一事無成的擔憂,沒有退路的惶恐,種種不甘和有心無力的脆弱。不管怎麽做,怎麽努力,換來的永遠是白眼和冷漠,沒有人看得起他,任何機會和運氣都與他無關。
那時,他想到了死亡和解脫。
:你的負面情緒不再因爲本能減少,而是不斷累積。當負面情緒累積到10層以上時,自動産生自殺傾向。
“你是否深入過噩夢?”
黃不逑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恍惚間他看到家鄉被大水淹了,父母辛苦一年的血汗耕耘,頃刻之間化爲烏有。
老師說他成績不好,要請他家長,請來家長,他父母的衣着打扮讓全班同學哄堂大笑,連老師看他的時候,也多了幾分輕蔑和嘲諷。
他靠着大學專業的一技之長去求職,面試官掃了一眼學曆,等他一走就轉手扔進垃圾桶。他拼了老命去做銷售,做客服,說好的業績提成,因爲幾個蠻不講理的客戶投訴,直接砍得和基本工資沒兩樣。
他學人去做街邊小攤,遇到城管清查不懂行情,推着車子死命的跑,一不小心半鍋熱油潑在臉上。本來有女人看中他的吃苦耐勞,因爲容貌和長相的變化,成家立業的安穩美夢也随之破碎。
他站在電梯裏,看着小區張貼的萬元尋寵啓事,一股邪火燒心撕了那張紙,用刀子在廣告闆上惡狠狠地劃下:“有錢找狗,沒錢找雞,有錢找狗找你媽哔!”
他走在大街上,竟然連缺胳膊少腿的乞丐也不向他讨錢。
:諸事不順,你活在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之中,所有正面事件的成功率下降75%。
“你是否品嘗過貪婪?”
黃不逑眼神呆滞,無意識地吞咽口水,他突然記得了那個帶他喝酒吃肉男人的模樣。
沒了羞恥,忘了掩面和尊嚴,他不知廉恥地跪在地上向暴發戶哥們讨教,一身汗馊的廉價西裝連他自己都聞不下去,那哥們看他可憐,願意借他幾萬塊讓他再去做小本生意。
他看見了那櫃子裏,好像有美女向他招手,他看見那扇打開的門,本來應該是他自己的家。他看見别人的妻兒長輩,仿佛那才是他應該體驗的人生,當他掏出一把水果刀時,好哥們告訴他發财的辦法。
黃不逑一聲不吭地回到家鄉,把村裏的墳刨了個遍,終于有一天,他夢見大片的金銀珠寶和一口棺材。
他模仿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領導,學習那些騙人簽約賣身契的人事,習慣以僞造出來的身份和權勢壓人,扔掉了那個老實巴交毫無卵用的農村小子。
他把自己的過往丢得一幹二淨,深入到一場兇殘的分屍謀殺案。
他知道兇手是誰,卻死活找不到兇手的罪證,直到他開始主動設置魚餌,學會了如何引誘兇手暴露出自己的罪惡,得到第一桶金……
:你無法控制自己渴望得到更多,但你真的會得到很多很多,你被撐死的風險提高75%。
“你是否知道我是什麽?”
黃不逑感覺自己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捏住了身軀,他滿身冷汗地醒悟了,卻太晚了。他早已接觸詛咒力量,因爲早些時候的不懂行情,浪費了很多關鍵道具和機會,隻求過上美好的人生。
“你…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仆人,請随意使喚……”
黃不逑竭力擠出一句話來,他發現身上的壓力漸漸減輕,三道要命的純負面詛咒憑空收回黑霧。
卻是一股黑霧突然化爲尖錐朝眼睛刺來,黃不逑避讓不及,一隻眼睛被瞬間戳破爆漿。劇痛慘叫之中,他的視力被分走一半,整個大腦幾乎被黑霧侵蝕腐化掉了一大半。
“我需要祭祀和祭品,去找,讓他們全都回到我這裏。”
“修建我的廟宇,供奉我的神像。攔路的,全部殺掉。”
“天下沒有免費的祝福,這就是你決定活下來的代價!”
:将大山的兒女全部找回,每夜子時判定一次,每次判定後,如果沒有找回,則收走你身上任意一項器官。
:詛咒的賜予者,可透過你作爲媒介施展詛咒,所有詛咒的負面效果将作用在你身上,而不是賜予者本身。
“走,去把他們找回來,刻不容緩。”
黃不逑渾身僵冷,他痛苦萬分地發現,一旦他想拒絕,那顆眼睛幾乎要扯着他的面部神經,從眼窩中鑽出來。
不管那聲音究竟是什麽,黃不逑已經沒有了選擇。他終于想起爲何那夥人,提起都市傳說中是心懷恐懼。爲什麽那麽多強大的詛咒和力量擺在那裏,卻沒有人敢輕易觸碰。
原來,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成爲惡鬼的奴仆,自我意識全部受限,人格失去意義,成爲恐怖的玩物和傀儡。
黃不逑看見空氣中滿是如影随形的黑霧,他穿梭在陰暗的世界,思想和意識受到壓迫,随之迅速堕落。
沒有抵抗住惡鬼的誘惑,他猛然發現,自己似乎成爲了某個都市傳說的一部分……
清醒過來時,黃不逑看見一名女生和一條黑狗,他的眼球猛地收縮,似乎看見了極爲紮眼,又容易引起憤怒的目标。
“攔路狗,殺掉。”
“可是,亂殺人會把詛咒……”
“攔路狗,殺掉。”
一股黑霧從黃不逑的身上脫出,随後迅速擴散向四方。這股黑霧瞬間榨幹了他的體力,讓他終于頹然地發現:他根本控制不了詛咒的力量,一直以來都是詛咒在控制他!它們以内心的罪惡爲力量,操縱一切。
他改變了自己的一切行爲,直到離開詛咒的影響,他才猛地想問:自己背井離鄉,抛棄長輩,努力尋求的美好生活,到底是什麽?
不,他根本就不知道!那隻是一個模糊的,美好的感覺,實際上他的人生,早就被他親手葬送,幹脆利落地毀了個精光!
一縷黑霧似乎察覺了黃不逑的蘇醒,重新鑽入了他的身體。
一股怪異的思想湧來,黃不逑的内心忽然安靜下來,表情怪異地隐藏在暗處,不斷發出駭人的暗笑:“對,有強大的靠山,總比去鬼市和惡鬼談判講價要好,不論世道好壞,我總是最賺的那一個!”
窦昕唯牽着大黑,告别朱醫生之後,她提着飯盒和餐具,拿着王家父母的感謝費,往小鎮慢慢走去。
心情寬慰地走了半天,四周的環境卻逐漸變得陌生,她才發現四周已是小鎮建築群,自己已經回到鎮上,卻沒有回到家。
一排排路燈,無限地往遠處延伸,路上卻沒有一位行人和一輛車,這看起來實在是不正常。窦昕唯的印象中,小鎮并沒有這麽大,也沒有這麽亮。
左顧右盼,窦昕唯看見一張指示牌上,畫着小鎮的名字和地圖。
一張方向标牌指向一道漆黑的胡同,她正想往那邊走去,卻被大黑死死地咬住褲腿,差點把褲子扯壞了也沒松口,吓了窦昕唯一跳。
“汪!”
“迷路了,我們不該走這邊嗎?”窦昕唯慢慢變得有些焦急,心疼褲子不說,大黑卻是沖着她嗚咽地搖搖尾巴。
這麽晚了還不回去,姐姐一定很擔心,要是影響姐姐複習,媽媽也會擔心。媽媽不在家,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讓她快點好起來。
“也許我該坐公交回家的,還好我開了gps定位。”
窦昕唯掏出手機,信号還在,讓她頓時安心了許多。
可不管她怎麽點擊,地圖總是讀取失敗,一不小心按到搜索鍵,一行字體跳了出來。
:如果你迷路了,丢出一塊石頭就會找到路。
“石頭?”窦昕唯左顧右盼,掃過小區的圍牆和關門的商店,她發現路燈電線杆之下,确實有一些拳頭大小的磚塊邊角料。
“看上去是個土辦法,真的有用嗎?”窦昕唯撿起石頭,腦子微一暈,反正丢塊石頭也沒什麽影響,隻要不砸到人家的車和窗戶就好。
窦昕唯把石頭丢了出去。
霎那間光影流動,她感覺天旋地轉巨力來襲,拖拽着她往前方飛去。
而胸口的護身符突然巨燙,手腕上的遛狗繩索也直接崩斷。
大黑歡躍地撲向高高飛起的石塊,窦昕唯渾身劇痛地摔倒在地。
眼角的餘光隻見大黑咬住石頭還未落地,一輛大貨車駛來。
嘭的一聲巨響,一串猩紅的血迹延伸出十多米,大黑卻不見蹤影。
“大……大黑?”窦昕唯愣了幾秒鍾,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四周的人聲、車鳴漸漸恢複,看不見的視野盲區逐漸走出越來越多的行人,似乎誰都沒有聽到、看到這一切的發生。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河邊,握着一根斷掉的繩子,方才的胡同,指向一處建築工地。
而此時窦昕唯的手機發出震動,是姐姐打來的電話。
直到呆立許久,撥通再次未接。
窦昕唯才如墜冰窟地發現,姐姐打的未接電話,累計29條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