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鹽海不隸屬于任何一個王朝。
在偏向大骊王朝的一處邊上,有一座小鎮,名字倒也是典雅,叫慕春鎮,不過規模很是小巧,隻能說是一座很孤僻的世外桃源。
小鎮上,有一座臨海的極其幽靜的院子。
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此刻便在院子裏臨海一畔的涼亭裏坐着,兩人對坐,焚香對弈。
大燕太祖顯然棋力是不如百裏春香的。
如果不是有意讓着,棋盤上早就該是一邊倒的局勢,對于棋道高手而言,遇見庸手顯然是最爲痛苦的事情,然而百裏春香不這麽認爲。
隻要能和夫君在一起,無論做什麽事情,她都覺得很開心。
但是今天,兩人都心不在焉。
大燕太祖索性将棋盒一推,把手中幾顆棋子丢到棋盤上,側首望向大徵方向,蹙眉歎道:“真不該将此事告訴劉秀,如今李汝魚也知道了。”
百裏春香卻笑着搖頭,“夫君,我們本就是想讓李汝魚知道啊。”
大燕太祖歎氣,“我知道,在這件事上,我們和李汝魚之間其實沒有對錯,甚至都算不得敵對關系,如果可以,爲夫甚至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頓了下,“可是見過那星空之外的景象,你知道爲夫心中已生執念。”
百裏春香點頭,“我明白。”
大燕太祖有些頭疼,“所以,無論我多欣賞大涼女帝,有多欣賞李汝魚,最後得到正片世界氣運的人,必須是爲夫,因爲我想去看見那星空之外世界的完整風光。”
一臉柔情看向百裏春香,“帶着你。”
百裏春香笑得很溫和,話語裏卻殺機重重,“你是人間帝王,我是人間兵聖,雖然是東土真神仙、大涼聖人之流,說到底還是人,你我夫妻二人爲了遺棄之地,爲了東土已經付出了夠多,這一次自私一些又何妨,不是所有人都是楚一人。”
大燕太祖釋懷了許多,“這天下啊,隻有你懂我。”
百裏春香慢慢的收拾着棋盤,細長的手指如蔥絲一般,“這一次李汝魚問劍白帝城卧龍,其實不論從哪方面來說,對我們都是有利無害。”
大燕太祖卻不是太贊同,“若是白帝城卧龍死了,僅靠一個劉禅加上武悼天王冉闵,能抵得過大涼那一番異人,别忘了,李汝魚已經落子守望之地和藩王劉秀,這幾股力量擰在一起,大徵的兵力優勢便算不得什麽優勢了。”
百裏春香卻笑了,“那可是白帝城卧龍啊。”
《千年九州》中多智近乎妖的存在,在東土身爲異人,更是擁有了神仙般的手段,八陣圖,草船,羽扇綸巾都是絕世手段。
何況還能借東風引天雷。
這樣的白帝城卧龍,就算萬裏一劍能殺,也不會輕松。
笑道:“所以就算李汝魚能殺白帝城卧龍,必然也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到時候還怕不能将李汝魚強留在東土?”
沒了李汝魚的大涼,必然要陷入一片混亂。
頓了下,“何況李汝魚不見得能殺白帝城卧龍,沒有八陣圖的卧龍,依然是卧龍。”
大燕太祖訝然,“那李汝魚會死?”
百裏春香苦笑,“這并不是我們期翼的結局,如果李汝魚死了,那麽大涼散沙一盤,劉秀和守望之地也會懸崖勒馬,那麽大徵就能摧枯拉朽平複遺棄之地,對于我們而言,便會錯失最爲寶貴的時機,所以,李汝魚也不能死。”
大燕太祖無奈長歎,“難不成要爲夫走一趟白帝城當個和事佬?”
百裏春香巧笑倩兮,“哪有那麽複雜。”
将棋盤棋盒收好,起身給夫君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淺抿了一口,“如果我預料的不差,這應該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兵聖百裏春香,最善謀劃,料事如神。
這一點大燕太祖深信不疑。
于是稍稍放心,“但願吧。”
又接着問道:“我們大骊真不就此事做點動作?”
百裏春香搖頭,“别,我們還得在這邊盯着大涼女帝,謹防大成那個老皇帝出招,何況還有李汝魚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夫子,若是這位劍仙夫子出現,破了女帝被困之局,大成那邊接應,女帝和大成老皇帝一旦會晤,咱們就很難拿下大成了。”
大燕太祖沉默不語。
百裏春香也是有些擔憂,“這件事我們分開看就好,大徵和大涼,大骊和大成,所以李汝魚和白帝城卧龍打死打活,對于我們而言,隻不過結局從最好到更好或者到一般好而已,都是可以補救的事情,我們真正需要注意的,是不能讓大徵劉禅和大成老皇帝明白,大骊真正要吞并的不是遺棄之地,而是大成王朝。”
大燕太祖聞言心情略好,“但願吧。”
于是這一日,大骊亦坐山觀劍橫空萬裏。
……
……
在慕春鎮的斜對面數百裏外,有四座山。
四座山的中心有一家獵戶。
隻不過獵戶全家早已被提前趕走,如今這四座山之間,隻有一群對于東土而言算是外鄉客的人。
四座山上,各有一人。
東邊山上,是一位白衣劍客,腰間長劍有些詭異,竟然是金色的,呈蛇形。
西邊山上,是一位青衫讀書人,手捧古書,大袖飄飄不修邊幅。
南邊山上,則是一位穿着宦官袍服的大貂寺,面白無須,赤手空拳并無兵器,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銳利之感。
北邊邊上,則是一位将軍。
穿着正兒八經的将軍甲,手持一柄長槍,目光如矩。
當李汝魚從半壁山一劍萬裏橫空時,這四座山的四人反應不一,尤其是東邊、南邊山上的劍客和大貂寺,神情隐憂。
北邊和西邊的讀書人一臉幸災樂禍。
饒是如此,四人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比起那萬裏橫空的一劍,四人明白,被困在四座山之間那座獵戶人家裏的一群人,更爲重要——畢竟那裏可是有一位千古奇女子,還有一位千古悲情的英雄。
若是從高空看去,以四座山爲基礎,方圓數百裏内,可見一些粗如河流的斜直紋路,似乎是镌刻在地面之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八陣圖。
紋路之間,雷電閃爍相互呼應。
獵戶家裏。
女帝長身而立,站在門口,依然是睥睨天下的君王風姿,腰間不見那柄柳葉刀。
她望向遠空,嘴角噙笑。
老鐵站在她身旁,依然是那幅性情,“小妞兒啊,大爺我一直覺得你眼光不雜的,不過這一次,你眼光挺好。”
女帝哦了一聲,“你一直看不起順宗,我是知道的,但我一直有點不明白,你爲何那麽青睐嶽平川,又爲何總覺得嶽平川才是我正确的選擇,難道你不知道,嶽平川的心裏,隻有蘇蘇麽。”
老鐵翻了個白眼,吐了口旱煙,“陳年舊事咯,不提也罷。”
女帝無語。
她當然明白老鐵爲什麽會有這種轉變。
因爲李汝魚這小子,才是老鐵這輩子最青睐的人……嗯,大概要加個之一,因爲我這個女帝,也是老鐵這輩子最青睐的人。
老鐵深呼吸了一口旱煙,“他萬裏一劍問白帝城卧龍,咱們就這麽看着他去?”
别告訴我你沒辦法。
之所以一直困在這裏,是因爲你想看看大成老皇帝的誠意罷了,順便再摸一下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究竟在謀劃什麽。
破八陣圖,對于一般的聖人而言,有難度。
對于她而言?
舉手投足耳。
畢竟這座八陣圖,并不是那白帝城卧龍親手掌持。
女帝眉眼如月,“一怒拔劍爲紅顔,我很喜歡啊,這麽英雄的時刻,我爲什麽要阻擋他呢。”
“就算他會死?”
女帝乜了一眼老鐵,“你這麽不相信他?”
老鐵歎氣,“如果在來東土之前,沒看過《千年九州》,我認爲世間要殺李汝魚的,隻有一個人的話,隻能是你,可看過《千年九州》,知道了那白帝城卧龍的神奇,對那小子有再強的信心,也要大打折扣。”
那可是白帝城卧龍啊!
女帝卻搖頭,“我也殺不了他。”
其實從夕照山第一次見面,整個大涼就已經沒人能殺李汝魚,自己也不能了。
有些事,真的無法用言語來說。
有些人,隻需要一面,你就真的會徹底沉淪其中。
若非自己是女帝,隻怕當年早就淪落了罷。
女帝當無情啊!
老鐵哦了一句,有些明白了,于是他很高興,作爲長輩,有什麽比自己最青睐的年輕人能在一起更開心的事情。
不過還是大煞風景的說了一句:“好事多磨。”
女帝點頭。
在老鐵面前,她多少可以放飛一下自我,說了一些心聲,“謝晚溪是個問題,他的桃花運也是個問題,世俗的非議也是個問題。”
老鐵砸吧着旱煙,“前兩者确實,第三個問題有些虛。”
對于你而言,對于将要君臨大涼的李汝魚而言,你們會在意世俗的非議,況且真到了那一天,普天同慶還來不及。
畢竟,這才是璧人啊。
女帝也樂了,難得的露出一絲疲倦神态,說了句很溫柔的話,“大爺,這輩子能遇見你,我很高興,如果我不是大涼君王,真想做你的女兒。”
老鐵哈哈大笑。
笑出了淚花。
院子裏,霸王項羽,虞姬,燕狂徒,以及算命先生,華姓聖手,幾人分坐在各個位置,雖然都有廣聞天下的神通,但卻不想聽女帝和老鐵的言論。
又或者是不敢?
此刻霸王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不去?”
女帝俏然一笑,“看着就行。”
英雄呢。
我很喜歡,我會等着,他有一天會排除萬難,踏着劍來到我面前,說。
喲,女帝陛下,我來了。
久等啦。
回家吧,我們一起。
那一天,會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