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有些忌憚挂刀龍王一旦得逞,自己恐怕也将面臨威脅,但好奇心讓他按捺住了動手的欲望,他也想知道,挂刀龍王究竟要做什麽。
況且,從鄭開和挂刀龍王的口中得知,吳慢行死有餘辜。
支持他選擇觀望的還是底氣。
于琅琊山腹中遍讀琅琊劍冢不傳之秘的劍道秘籍而劍道成聖,雖然暫時不如劍魔獨孤于海底儲養劍意十餘年而成聖,李汝魚卻并不覺得自己會輸給東土的真神仙。
論劍,我李汝魚真不懼怕天下任何人。
是以坐觀。
吳慢行有些絕望,“老丁你要幹什麽?”
挂刀龍王搖頭,“你真以爲我化名老丁蟄伏你老家那個偏僻小縣二十餘年,僅僅是爲了教導你這麽一個弟子?”
吳慢行從地上站起來,神色依然絕望,隻是心緒漸漸安定,“爲什麽。”
經曆了太多的他,有些不願意服輸了。
挂刀龍王沉默半晌,看了一眼李汝魚,發現這位大涼劍客并沒有動手的意思,心中冷笑了一聲,好奇害死貓。
倒也是暗喜,李汝魚給自己時間,那是他自尋死路。
如果李汝魚現在出手,自己最後有五成勝算,但若是自己收獲了吳慢行這枚果子,勝算将達到七成甚至八成。
這是保守估計。
旋即一臉諷刺的看着吳慢行,“讓你死個明白罷。”
“你娘确實是你娘,但你的父親并不是那位小地主,那個小地主隻不過我棋盤上的一個傀儡,人皆傳言,你是你娘和那位小地主苟且生的私生子,其實不然,雖然真相差不了多少。”
“你娘并不是和小地主苟且,而是被那位小地主強奸。”
“當然,強奸你娘的小地主并不是真的小地主。”
“而是我!”
石破天驚。
這一番話說出來,吳慢行怔在當場,看熱鬧的李汝魚也覺得匪夷所思,不過,倒是漸漸揣摩出挂刀龍王的意圖了。
先前,他曾說過一句“龍食其子”。
挂刀龍王繼續面無表情的說道:“知道爲何你娘那麽辛苦努力的勞作,依然無法讓你填飽肚子麽,很簡單,因爲我一直在安排人針對她,讓她永遠無法賺夠讓你上學的錢,隻有這樣,才能讓你體味到更多絕望和痛苦。”
“所以,才有了私塾先生的那件事。”
“其實不得不提一句,那件事在你看來,是你娘給你的恥辱,但那件事後,我其實對你娘……怎麽說呢,有過那麽一瞬間的欣賞。”
這是母愛。
“當然,隻有一瞬間,就如某些人說的一般,我這個老王八活了太長歲月,很多東西對我而言,都已經遺忘了。”
吳慢行睚眦目裂,“你究竟想幹什麽?”
挂刀龍王沉吟半晌,“早些年,其實世人并不是以挂刀龍王稱呼我,而是稱爲鐵線之王。”
李汝魚訝然,“鐵線?”
他想起了一種事務,在扇面村時,有些時候在田裏的蟑螂或者河裏的魚肚子裏,能發現一種寄生蟲,就叫鐵線蟲。
吳慢行顯然也是知道鐵線蟲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挂刀龍王笑眯眯的,“隻不過數百年過去,如今的世人隻知道我的挂刀術天下無雙,卻不知道我真正的絕技,隻以爲我是一位真神仙而能存活數百年,卻不知道我能超越其他真神仙一直不死的真正原因。”
作爲一個旁觀者,李汝魚原本應該保持沉默,此刻卻忍不住問道:“這倒是有些奇怪,按說不是到了某種境界之後,可以越過天道多活很長歲月麽,從大涼來到東土的那位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如是,大涼境内的某位夫人亦是如是。”
挂刀龍王訝然,“你竟然知道大骊王朝的秘事?”
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還活着這件事,整個東土和大涼知道的人都沒幾個,爲何這位大涼來的劍客會知道?
搖頭,“等你在真神仙境内駐留多年後自然明白,你說的那位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之所以還能活着,那是因爲百裏春香擁有百萬陰兵。”
“至于你說大涼某位夫人也是如此,想來也是有獨門秘籍。”
李汝魚陷入沉思。
如此說來,可以猜測,花蕊夫人之所以能活數百年,很可能是“花蕊”兩字,極有可能是如花朵一般,死而複生的秘法。
吳慢行臉色鐵青,“所以,你在我體内種下了鐵線蟲?”
挂刀龍王哈哈大笑,“怎麽可能。”
繼續道:“實際上,我就是那條鐵線蟲,你體内流淌着我的血液,隻要我想,随時都可以讓你變成另外一個我,當然,像你這樣的果子,我在整個東土還有八個。”
龍生九子。
吳慢行凄然苦笑,“所以,你最後究竟要怎麽做?”
挂刀龍王得意的笑,那種大功告成的笑,在他身上,吳慢行看不見,但李汝魚卻能清晰的看見,從挂刀龍王的指尖,伸出了一跳血色的細線,直接牽引到了吳慢行身上,挂刀龍王惬意的舒緩了一下禁锢,淡然道:“你會知道的。”
轉身,看着李汝魚,“你似乎很有底氣,選擇一直旁觀,任由我的計謀得逞,可這将是你緻命的失誤,你應該在我出現的那一刹那就出絕招殺我,還有五成勝算。”
“可惜你沒有。”
“如今我已經借由談話的這一段時間成功牽引契機,現在就算你用絕招,也最多隻有兩成的勝算,現在離開往逃亡大徵境内,還有一線活命機會。”
李汝魚笑了,“哦?”
挂刀龍王哂笑,“少年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何謂真正的挂刀。”
李汝魚聳聳肩,“不急,我可以等你吞子收果。”
挂刀龍王訝然,蹙眉,旋即大笑。
“你會後悔的。”
哧!
一聲突兀的聲響,挂刀龍王的指尖倏然之間爆開,一條條血紅色的宛若鐵線蟲一般的東西湧了出來,順着那條線遊進了吳慢行體内。
可惜,吳慢行看不見。
他隻是忽然覺得意識有些模糊,身體有些燥熱。
然而李汝魚看得見。
但他沒有出手,他看得出來,此刻就算出手,也無濟于事,一則既然挂刀龍王自稱鐵線,想必那些如鐵線蟲一般的東西堅硬異常:扇面村見過的鐵線蟲,連刀都切不斷。
此刻要殺他,除非能在一瞬間将吳慢行和挂刀龍王挫骨揚灰——這很難。
挂刀龍王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最後委頓在地。
如一具幹屍。
一旁,吳慢行的目光從迷漫散亂中逐漸恢複精氣神,當挂刀龍王的身軀幹癟在地後,吳慢行眸子裏精光閃耀,貪婪的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年輕的軀體,真是愉悅。”
李汝魚訝然,“你成功了?”
吳慢行哈哈大笑,“從今以後,挂刀龍王不再是老丁,而是吳慢行。”
李汝魚搖頭,“所以你現在是真神仙還是大劍仙境界?”
挂刀龍王吳慢行勝券在握,“自然是真神仙,而且是更上層樓的真神仙,此刻就算那條卧龍出現,我也能一刀斬之。”
李汝魚神色奇怪,“你似乎很怕死?”
吳慢行冷笑,一手按住了肩頭的挂刀:“笑話,誰不怕死。”
李汝魚搖頭,“所以迄今爲止,你并沒有和東土的其他真神仙交過手?也不曾和大涼來的武道高手過招,那麽當日你參加圍殺大涼女帝時,可曾見過霸王風采,可曾見過女帝之柳葉刀?”
吳慢行怔住。
他不明白,這位大涼來的劍客爲何會猜得如此精确,旋即釋然,“這有什麽,畢竟我先前那具身軀已經枯老接近腐朽,不敵霸王之槍和女帝之柳葉刀,算不得什麽。”
李汝魚搖頭,緩緩按住朝歌,“你輸了。”
吳慢行正欲反駁,卻不料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一道很溫和卻充斥着一股難以言說,讓人僅聽聞其聲就想和他親近的聲音:“你确實輸了。”
“你輸在了沒有自知,也沒有了解其他真神仙的真正實力,說到底,你還是輸在了怕死一事上,所以這些年你一直想着借由這門神通尋求長生,卻始終沒弄明白真神仙的真正實力。”
一位青年,身後跟着一位抱劍的高大女子,來到不遠處,站定之後繼續說道:“所以你出刀和不出刀,今日都會死在這裏,因爲這位大涼劍客,已經生了必殺你之心。”
吳慢行看向青年,驚詫無比,“你竟然來了!”
青年笑道:“我爲何不能來。”
吳慢行握刀的手青筋暴突,“你以爲我殺不了你?”
青年哈哈大笑,“當然。”
青年身後的那位身材高大的抱劍女子上前一步,“怕死的挂刀龍王,我一位大劍仙便足以殺之!”
吳慢行眼咕噜一轉,他有些動搖了。
畢竟怕死。
而且這個青年膽敢隻帶着一位大劍仙出現在這裏,顯然是笃定自己殺不了他,否則以他的地位和能力,根本不會冒這樣的險。
挂刀龍王不願意承受任何不可測的風險,他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青年笑眯眯的,“如果大骊君王沒有爲你安排後手,那麽今日你是跑不掉的,我現在隻是很好奇,知曉了所有真相的吳慢行,最後被你侵吞的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什麽,有沒有後悔?”
吳慢行嗤笑一聲,“這個麽,你可以去地獄問他。”
李汝魚好奇的看着那位青年,沒來由的,竟然也對這青年生出了好感,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讓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來得莫名其妙的好感。
吳慢行倏然間出刀。
他已經打定主意,先出一刀試一下,如果不能殺大涼來的那位劍客,那麽下一刻就要施展神通逃離,剛得到一具年輕的軀體,自己還有大把漫長的歲月。
長生,一直長生。
總有一日,自己的挂刀能成爲天下無敵的刀。
橫推的一刀很慢。
然而他的挂刀自然不是當初吳慢行能比的,這很慢的一刀其實很快。
刀身之前,哪怕是東土最爲出名的半壁山也能一刀推斷,何況隻是人類肉身,在挂刀龍王的眼裏,這一刀就算是真神仙,也得用盡全力來抵抗。
正如當初他對霸王出了一刀,那位霸王就用盡全力出了一槍。
雖然最終是挂刀龍王小敗,但經曆過漫長歲月讀過《千年九州》的挂刀龍王不覺得自己輸給那位異人世界千古垂青的西楚霸王有什麽丢臉的。
實際上挂刀龍王一直覺得,西楚霸王其實是淩駕于真神仙之上的神人。
目睹這一切的青年搖頭:“愚蠢。”
挂刀龍王确實很厲害,尤其是他求長生這門功法,絕對是整個世間最爲神奇的功法之一,可惜他太怕死,他從不曾和東土最頂尖的高手交戰。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真神仙的真正實力。
他高估了霸王。
霸王之所以強,并不是僅僅是因爲武道,實際上論武道,霸王的實力并不算得上是真神仙那一境,比起大涼女帝都還差了不少。
一上一下,形成了他對大涼來的這位劍客的錯誤認知。
這樣情況下的挂刀龍王的真正實力,在整個東土九神仙之中,絕對是最低的那一人,甚至比不得那個穿得花枝招展的長春宮男子。
當然,如果挂刀龍王不怕死,他能多和同境界的人多經曆幾次生死之戰,他的挂刀術真可以跻身九神仙的前列。
可惜,心境決定了高度。
武道巅峰,從來不是練出來的,而是從無數次浴血之戰中殺出來的,然而挂刀龍王缺少一顆血戰而出的心,他隻想依靠歲月,依靠不斷的長生來成爲天下第一人。
這注定了他永遠達不到。
不見九神仙裏那位出身最卑微,劍道最普通的劍仙,根本沒有什麽傳世的劍法,僅是依靠從泥巷子裏和地痞流氓打架練出來的最爲尋常的市井劍法,便一步一步的挑戰高手,無數次經曆了死亡的絕境,又無數次于絕境裏逢生,凝就了一顆絕對堅韌和不屈的心境,最終殺了一位真神仙後跻身九神仙之位。
然而這位劍仙在整個東土,别說是挂刀龍王殺不了,就是大徵白帝城那位卧龍,也沒有必殺之的把握,這位劍仙的實力,絕對九神仙前三。
那才是真正的劍仙之姿和劍仙之劍,在他面前,挂刀龍王隻不過是繡花枕頭。
實際上除了挂刀龍王和白帝城那條卧龍,天下其餘七位真神仙,哪一個不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神仙之位。
隻有挂刀龍王依靠着漫長歲月熬出了這麽個位置,隻有白帝城那條卧龍橫空出世,硬生生從某位九神仙手中搶走了這麽個位置。
挂刀龍王?
九神仙中最徒具虛名之人爾!
如果給鄭開時間,也許最多十年,根本不需要鄭家人經營,鄭開就能依靠他的劍道從挂刀龍王手中搶走這一個真神仙之位。
前提是鄭家舍得讓鄭開去屍山血海裏厮殺——目前看來,鄭家确實有這個打算,否則這一次不會順了白帝城卧龍的意思,前來找大涼的劍客試劍。
隻怕等長春宮那個不倫不類的男子帶回大徵後,鄭開經曆過這一次試劍将會收獲頗豐,很快會再次進入江湖,然後一番厮殺後,從一堆大劍仙裏搶奪到挂刀龍王的這個位置。
李汝魚出劍。
锵的一聲,朝歌脫鞘而出。
拔劍斬天術!
入了劍聖的李汝魚,這一劍施展開來,便是真正的斬天之術。
天地之間但聞清脆劍鳴。
不見劍。
青年挑眉,暗歎了一句,“好一道劍意。”
身後的抱劍女子臉上湧起精彩的神情,仿佛世間最愛花的女子,看見了世間最美麗的花朵,一時間竟然沉浸其中,如女子春思後見情郎。
又如望見高山,既見高山。
晴空之上的萬裏白雲間,倏然間蕩出一個巨大的豁口,恍若青天真被一柄看不見的長劍斬出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一切歸于寂靜。
挂刀龍王吳慢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臉不可思議,充斥着絕望和後悔,還有不甘,他想不明白,爲何九神仙之一的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結局。
這一刻,他才明白,怕死之人最易死,他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神仙之劍。
锵。
刀身脆裂,一斷爲二。
吳慢行倒地,鮮血汩汩而出,雖然真正實力有待商榷,但畢竟是九神仙之一,若是尋常大劍仙,在這一劍下必然肉身兩爿。
然而他隻是被斬絕了生機,落下個全屍。
剛獲新生,東土九神仙之一的挂刀龍王,依然逃不過吳慢行和鄭開的命運。
不敵一劍!
锵的一聲,朝歌歸鞘,李汝魚不再看挂刀龍王的屍首,既然挂刀龍王死了,那麽真正的吳慢行應該也死了,李汝魚盯着那位青年,“你又是誰?”
在青年身上感受不到武道高手的氣息。
他身後的那個高大的抱劍女子,也僅僅隻是位大劍仙,對自己構不成絲毫威脅,所以這個人對自己應該沒有敵意。
青年笑了笑,得體的行禮,“在下大徵藩王,薄名劉秀。”
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