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慢行确實笨拙,沒聽出這一句話裏已經暗示得很明顯的意思。
隻聽出了鄭開期盼自己死。
冷笑了一聲,“爲了九神仙之一的神位,你就是如此期盼天下所有大劍仙死去麽?”
他本以爲鄭開會辯駁。
哪知鄭開竟然笑着說對啊,我就是希望天下的所有大劍仙都死在我前面。
吳慢行無語。
鄭開輕輕按劍,劍鞘尖翹了起來,恰好有意無意的指着吳慢行,他慢慢收斂笑容,話語越發挑釁,“是不是覺得我鄭開算不得好人?”
好人?
富貴人家出生的纨绔子弟,有幾個好人,有幾個秉持着正義之心?
鳳毛麟角。
畢竟東土億萬人中,不是所有的豪閥子弟都是那個叛經離道的楚一人,楚一人爲了他那自私的博愛正義,教化了遺棄之地。
結果呢?
結果是遺棄之地有了大一統王朝,結果是東土王朝将和遺棄之地的大涼一戰。
死傷至少數十萬。
楚一人當年的叛經離道,帶來的卻是如今的一場浩瀚戰事。
楚一人是好人?
從他當年的初衷來說是好人。
但從現在的結果來說,不是。
所以,楚家最後建立的大蘇王朝被大徵滅國,儒家以及各大豪閥幾乎都是拍手稱好——盡管那時候的東土并不知曉遺棄之地以及足以威脅到己身。
所以鄭開從沒想過做一個好人,他隻想做一個真神仙,成爲天下武道最高的九人之一,成爲比三大君王還要肆無忌憚的逍遙人。
話說回來……
鄭開一臉諷刺,“你吳慢行也算不得好人罷。”
殺了授業恩師,又殺了親生父親。
就算事出有因,可你吳慢行成了大徵皇室供奉後,沒少借着身份魚肉百姓,僅僅一年時間,你在老家縣裏的那個破木屋,如今已是豪宅,價值百萬。
這可不是你那點薪俸能做到的。
你吳慢行白帝城的府邸中,奴仆百人之多,侍妾更有十餘人之多,其中不就有幾位是你憑借着肩頭長刀和皇室供奉的身份搶回來的麽。
甚至于,你府邸某個窮困鄰家的小娘子,不也珠胎暗結給你生了個私生子?
曾經有個長得很是乖巧的少女父母被地痞欺負,命懸一線,求路過的你救其父母,你吳慢行怎麽做的,你逼着那少女答應爲你暖床一夜,這才出刀。
事後那少女的父母找你拼命,你嫌麻煩,索性一刀将那一家三口都殺了。
那少女可是剛給你睡過。
這一年來,死在你吳慢行刀下的冤魂,沒有三百也有一百——曾經卑微自卑的人,一旦驟然富貴,心态大概率會畸形。
吳慢行,你已經變成了你當年最爲憎恨的人。
若非挂刀龍王和大骊君王有過默契交易,隻怕你吳慢行早就給車裂了,哪還能活到現在,真以爲大骊君王是昏君?
好人?
不存在的,你我都是壞人,壞到掉渣的那種。
吳慢行遲緩的說:“你是來殺我,還是來爲大骊君王殺這個遺棄之地來的劍道高手?”
鄭開一臉認真,“如果可以,都想殺。”
吳慢行冷笑不語。
想的很美。
實際上,吳慢行心頭那個殺字在閃耀,自小的卑微在如今富貴的掩飾下,似乎已經消失不見,可當遇見鄭開這種天生富貴的人,吳慢行打内心深處的嫉妒。
李汝魚看着兩人,此刻才緩緩開口,“如此說來,你們都不是什麽善茬?”
這就好辦了。
他來東土找女帝,注定了要和東土的大劍仙以及真神仙動手。
但有些事不是一劍能解決的事情。
比如,遇見了東土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讀書人,或者是行俠仗義的俠客,殺還是不殺?
當然不殺。
如果是在沙場相見,這沒有讨論的意義,彼此立場不同,殺便是了。
但這是一趟個人的行走。
所以,遇見那種好人,能不殺就不殺……不過有三個人例外。
一個是大徵的武悼天王冉闵。
一個是大骊的那位低調主将。
一位則是白帝城的那條卧龍。
這三人,無論他們是好是壞,如果有機會,李汝魚都想殺一下——殺了其中任何一個,都有可能讓大涼少死數萬甚至數十萬青壯!
鄭開看着李汝魚,歎氣,“沒想到殺死青衣唐詩的人,逼得那位黑衣文人狼狽逃回大徵的大涼劍客這麽年輕”
吳慢行顯然不知道這件事,很吃驚,“他就是殺青衣唐詩那個人?”
青衣唐詩雖然很小就去了遺棄之地,但東土這邊依然流傳着她的傳說,畢竟青衣唐詩的十四劍,在東土着實太有傳奇性。
李汝魚笑了笑,“有壓力?”
吳慢行若有所思,按照大骊的諜報,青衣唐詩在大涼被殺時,那個人似乎還沒有跻身劍道聖人,如此說來,這個人也才是剛剛入聖而已?
鄭開樂了,“區區一個青衣唐詩的死,能讓我鄭開有壓力?”
沒有的事。
我鄭開若是打小練劍,也許比你更年輕就能跻身大劍仙,甚至真神仙,比起那個青衣唐詩妖孽的多——鄭開心中猛然劃過一道閃電。
這個來自遺棄之地大涼王朝的年輕人,很可能是九神仙一個級别的武道高手。
按照大徵皇室得到的諜報,遺棄之地那邊沒有真神仙的說法,似乎是大涼女帝近年來才對武道境界有一個詳細的劃分,東土大劍仙對應的是大涼的萬象境界,九神仙對應的大涼的聖人。
而大涼那邊,絕對沒有九位聖人。
這是否意味着,自己若是随着征讨大涼的大徵軍隊去遺棄之地,能搶奪那九位之一?
極有可能!
鄭開心裏活躍了起來。
他倏然明白,爲何這一次自己會被那條卧龍點名而來。
就是讓自己領略大涼的武道風采!
恐怕大骊皇室讓吳慢行來,也有這個目的,畢竟那位挂刀龍王需要吳慢行再上層樓,否則以挂刀龍王以往的行事風格,吳慢行這枚果子早過了收獲的季節。
鄭開想明白了,于是他退了幾步,笑道:“确實有些壓力,所以我打算将這個好事讓給吳慢行,他一定很喜歡殺你這種少年得志的人。”
吳慢行确實如鄭開所想。
他看見李汝魚長得很好看,穿得很好,又有着如谪仙人一般的劍仙氣質,關鍵是年輕,而這些,他吳慢行一樣都不具備。
幾乎李汝魚身上所有的優點,在他眼裏,都憎惡至極。
他恨這種人。
這樣的人,很容易讓吳慢行想起那曾經經曆過的那段卑微歲月。
吳慢行笨拙,但不傻。
他雖然無比的想殺掉這個讓他打從心裏感到憎惡的大涼劍客,但他明白,對方不遮掩氣機之時,便是今日東土這個萬裏天下中最爲耀目的星辰之一,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這個劍客是媲美九神仙的高手。
自己一個人殺不了。
除非和鄭開聯手才有把握。
于是他冷冷的看着鄭開,“想的倒是很好,借刀殺人麽?可惜我隻是奉大骊皇室之名,前來查探情況,并無出刀的意圖,鄭開你想多了。”
鄭開眼珠子一轉,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哈哈大笑,“好巧,我也是,那就走?”
吳慢行點頭,“告辭。”
鄭開也對李汝魚點頭,“告辭。”
李汝魚愕然,他們不是專程來殺自己的麽,怎麽這就走了?
然而想多了。
鄭開和吳慢行似乎在先前那一刹那間有了默契,在各自說出告辭的那一刻,毫無預兆的,刀劍齊出,同時攻向李汝魚。
兩人選擇了合作。
吳慢行一臉漠然,鄭開眼神諷刺。
兩人想的很簡單。
既然大徵和大骊可以合作出兵征讨大涼,那麽大徵和大骊的大劍仙聯手擊殺大涼的劍聖,也在情理之中。
什麽時候,東土淪落到你遺棄之地的人跑來嚣張的境地了?
你以爲你是大涼女帝?
天下圍剿而不得。
你以爲你是六百年前那對夫妻?
陰兵百萬可抗一王朝。
你以爲你是那個白衣夫子?
攜美人,腰間一劍便可潇灑東土。
你以爲你是大涼那位劍道聖人?
一劍化水龍,越千山萬水,從遺棄之地入東土,幾摧大皇廟。
你不是!
你隻是大涼那邊一個罪民而已,你隻是運氣好一點,趁着大涼那邊沒有九位聖人之前,入了聖而已,你隻是一個不出彩的新晉聖人而已。
比大劍仙能強多少?
今日就讓你知道,殺你大涼的一位不出彩的劍道聖人,我東土僅需兩位大劍仙!
足矣。
吳慢行一刀橫推,斬身。
很慢。
鄭開一劍直刺,穿心。
很快。
實際上鄭開的劍,加上吳慢行的刀,兩位大劍仙聯手之下,威力絕對不輸給東土的一位真神仙——畢竟這兩人是近些年最有希望問鼎九神仙位置的大劍仙。
實際上兩人的境界,距離真神仙僅半步之遙。
武道實力已媲美真神仙。
這并不是謠傳,也不是兩人自大,白帝城的卧龍,大骊的挂刀龍王,這兩位真神仙便是如此評價跻身大劍仙的兩人。
刀劍齊出天地變色。
大涼之劍客,必死!
然後李汝魚出劍。
沒有出腰間的那柄“楚風重韻——朝歌”,出的是青氣小劍,胡蓮先生饋贈的春秋之劍。
一劍春秋。
兩位大劍仙而已,還不值得自己出朝歌。
然後……
沒有了然後。
一劍,僅僅隻是一劍。
當李汝魚出劍時,鄭開和吳慢行的眼中隻剩下了一柄劍,他們看不見李汝魚的人,隻看見一柄千萬丈高大的犀利長劍。
于是鄭開的劍斷了,吳慢行的刀折了。
幹淨利落的摧枯拉朽。
兩人渾身被千萬道青氣小劍淩遲,一瞬間便成了血人,又眼睜睜的看着青氣小劍即将穿心而過,神仙難救。
兩人絕望等死。
他們這才看見了李汝魚眼眸裏的嘲諷和憐憫。
那眼神……如俯蝼蟻。
兩人不明白,爲何跻身大劍仙,距離真神仙僅有半步之遙,真正的戰力甚至媲美真神仙的兩位大劍仙,在大涼一個新晉劍聖的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這不合理。
也直到這一刻,兩人才驚覺,不是青衣唐詩不夠妖孽,是這人太強。
臨死之前,兩人倏然明白了一些事,鄭開才知道卧龍點名讓自己來,就是讓自己死在這位大涼劍客的手上,這樣不會得罪鄭家。
而吳慢行也才知道,大骊君王也是想借刀殺人。
倒也是諷刺。
媲美真神仙的大劍仙聯手,本以爲必殺敵人,卻不料不敵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