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章最後一根稻草

西軍出聲的人是高麗仙。

霍姓武将作爲都統制,其實除了軍事方面,但凡涉及政事,都是讓高麗仙出面,當然,上折子的是高麗仙,簽名印章自然少不了霍姓武将。

這是他第一次在公文上簽名,世人才第一次知道霍姓武将的名字。

鎮北軍自然是嶽王嶽單。

兩封奏折,不走兵馬快道,而是着專人送往。

西軍是摧山重卒中的一位統制,用丈八蛇矛的燕人——燕人當年可戰英布,早已可化清風而遊天下。

不提折子内容。

單從高麗仙和霍姓武将讓摧山重卒的燕人帶折子到臨安,就已經表态了。

鎮北軍的折子是白衣槍王親自送到大慶殿。

當時正朝會。

麗正門外兩陣清風,持丈八蛇矛的燕人和持長槍的白衣槍王同時從清風裏跨步而出,兩人對視一眼,絲毫不掩飾彼此之間的怒意和戰意。

紫禁城守衛指揮使王陵按刀出現在兩人面前。

“入城者,請棄械。”

白衣槍王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住對燕人的怒意和戰意,長槍頓地,沒入地底一尺,徑直越過王陵,向大慶殿走去。

燕人狂笑一聲,丈八蛇矛頓地,絲毫不落後。

王陵看着這兩人的背影,喜憂參半。

喜的是,這兩人代表的背後勢力終于表态,憂的是,若這方勢力各選擇一方,又将成對鼎之局,如此避免不了一場不輸南北大戰的戰火。

大慶殿上,樞相公依然沉默不語。

右相周妙書和禦史大夫趙鐮聯手,正在朝堂之上痛罵楚王,左相甯缺罕見的傾向了趙室,坤王趙飒神色凝重。

其餘重臣如今也看透了局勢。

不管李汝魚勢力如何,自他就藩之後,臨安就是趙室的臨安,比如在地動之災死去的那兩位重臣,真的就不是趙室的手筆?

須知空谷不來風,流言也不一定不是事實。

否則謝琅又怎麽會受傷?

是以大部分朝臣皆表态,願意和趙室共存亡,當然不會慷慨言辭,隻需要在朝堂上配合趙鐮和周妙書即可。

于是大慶殿熱鬧紛呈。

衆多文臣武将紛紛大義凜言,将李汝魚說得俨然就是竊國之賊。

随着殿前小黃門尖銳宣聲。

大慶殿驟然安靜。

沒有人想到,此刻西軍的燕人和鎮北軍的白衣槍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大慶殿,他們又究竟爲了什麽而來?

趙飒想到了。

但他不知道西軍和鎮北軍究竟是什麽态度。

周妙書和趙鐮也想到了。

甯缺笑了笑,有些落寞。

樞相公也笑了笑,神情有些黯然,王竹書苦笑,今日大朝會後就會去禁軍軍營擔任禁軍副都指揮使,配合安梨花的卓宗棠臉色頹敗。

其實這兩人來臨安,已經代表了西軍和鎮北軍的态度。

他們若是支持趙室,哪需專程着人來。

白衣槍王手中憑空出現一封折子,屈指一彈,折子飛到趙飒手中,燕人亦是如此,送完折子,兩人轉身就走。

如入無人之境。

趙飒拆開折子,看了一眼,宛若兩道驚雷在心間炸裂。

頹然坐倒。

周妙書上前撿起折子,顫抖着看下去,臉色亦是慘白,趙鐮在一旁更是臉色鐵青跌足怒罵,說大涼都養了一群白眼狼。

大慶殿倏然之間愁雲慘重。

樞相公上前拿起折子,他不在意折子中的内容,他隻想知道,那位霍姓武将究竟是誰。

看了一眼印章簽名,恍然大悟,“真是他啊。”

這就難打了。

一個白起,加一個高麗仙……嗯,很可能是高仙之。

再加上徐骁、君子旗、嶽單,哪怕趙室這邊有三箭定天山的神将,有翻山倒海的安梨花,有擡棺而戰的卓宗棠,也依然無力。

哪怕加上自己,也難。

當然,也不是沒有機會——如果趙室能夠争取到那位定鼎南北大戰的兵仙的話。

這一日,臨安大慶殿傳出了讓天下震驚的消息:高麗仙、霍姓武将、嶽單聯名上折,稱楚王大義,西軍和鎮北軍願遵其爲相父。

相父不是西軍和鎮北軍的相父。

而是幼帝趙祯的相父。

這已經是很委婉的說辭了,比起說讓李汝魚兼國聽政來得含蓄多了,雖然是一個意思。

消息傳遍天下。

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來,如果大涼不想再戰,那麽趙室必須退讓。

畢竟大勢在李汝魚手上。

……

……

南下途中,趙晉倏然汗毛倒豎。

看着突兀出現在馬車裏的負劍中年人,對馬車外的護衛輕聲道:“别動。”

中年人笑了笑,“我姓吳,從琅琊山來。”

琅琊山早已不是當年的琅琊山,但如今的琅琊劍冢沒有了吳莫愁和吳漸,也依然是琅琊劍冢,依然是天下劍道實力最爲渾厚的江湖門派。

趙晉面色沉穩,“有事?”

“有位先生想見你。”

趙晉恍然大悟,長歎了口氣,“想不到女帝竟然将他藏在了琅琊山。”

……

……

琅琊山,群山之巅,有位長衫中年人負手站在山巅,望着漭漭群山,神情落寞,身後站着一位佩刀的女子。

一位胸前風光天下無雙的女子。

毛秋晴。

中年人忽然笑了一聲,有些自嘲,問毛秋晴,“知道我爲何還不願意見李汝魚麽。”

毛秋晴想了想,“不懂。”

也不想懂。

反正自己要做的事,就是保護他。

中年人歎氣,自問自答,“因爲我想看看,究竟誰更有資格成爲這天下共主。”

另外一個原因,是女帝的意思。

在自己身上,有女帝留給趙室的最後一份仁慈,如果趙晉得到了兩點,依然壓不住李汝魚,那麽就看自己能否給趙室帶來最後一絲希望。

當然,也可能是最後的絕望。

所以,自己最後的決定,是要趙室趙晉和李汝魚同時在場。

清風拂來。

佩劍的中年人從清風帶着趙晉現身,行禮道:“先生,人已經到了。”

中年人點頭,“有勞。”

琅琊劍冢那位吳家高手,再行禮後退去。

趙晉看着這位長衫中年人,彎腰行禮:“見過先生。”

青衫中年人颔首,對着山下輕呼了一聲,“殿下,何不上山一見?”

已來琅琊山數日卻不得見兵仙的李汝魚苦笑一聲,知道這位兵仙的意思,也不計較,于是來到山巅,也沒行禮,看向趙晉,“如今該叫你趙晉還是趙普?”

趙晉苦笑,“一點未得,羞爲普耳。”

李汝魚看向長衫中年人,直奔主題,“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青衫中年男人沒有理睬李汝魚,看向趙晉,“何謂天下?”

趙晉沉默了一陣,“趙室治下的億萬黎民。”

青衫中年人又看向李汝魚,“何謂天下?”

李汝魚也沉默了一陣,“我。”

趙晉冷笑,毛秋晴暗暗着急,青衫中年人也是搖頭。

李汝魚卻繼續說道:“大涼億萬黎民也是黎民,東土億萬黎民也是黎民,是大涼的黎民更重還是東土的黎民更重,那麽天下是什麽,是億萬黎民?不是。是大涼?不是。是東土?不是。是異人所在的世界?不是。”

“是我,我眼中看見了大涼,看見了東土,也想看見異人的世界,更想看見這三片土地之外的世界,隻有我看見,才有天下。”

“何謂天下?”

“天下是人。”

“何謂天下?”

“是追求世界的真相,尋找更高更遠的風光,這是人的本質,而不是固守大涼一隅。”

李汝魚說到這裏,頓了一下。

停滞了很久。

才輕聲道:“這是通過那個女人,我領悟到的一些道理。”

其實還有一點,是腦海裏那個異人浮生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異人的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蔚藍色星球,楚州之濱,白起成人時自己對抗天道,曾在空間裂隙中發現一顆蔚藍色的星辰。

李汝魚很有理由相信,那就是異人浮生口中說的那顆叫地球的星辰。

異人浮生曾經也說過,也許這片天下和異人所在的那顆星辰,不過是茫茫宇宙中少有的天地,而宇宙無垠,所以必然還存在着類似的天地。

其實歸根到底一句話。

我想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我想追尋更高更遠的天地,想去看看無垠的宇宙中,自己身處的這片天地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求知。

青衫中年人笑了,搖頭,“好像很厲害,但不懂。”

懂才怪了。

趙晉也是一臉茫然,他也不懂,當然,毛秋晴更不懂。

李汝魚歎氣,“吾道孤獨。”

無人同行。

然而青衫中年人卻接口道:“但我很想知道,大涼到異人世界,究竟隔了多遠,也想知道,究竟存在什麽關系。”

李汝魚笑了。

吾道不孤。

趙晉心一沉,沉到了海底。

最後一根稻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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