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姓武将作爲都統制,其實除了軍事方面,但凡涉及政事,都是讓高麗仙出面,當然,上折子的是高麗仙,簽名印章自然少不了霍姓武将。
這是他第一次在公文上簽名,世人才第一次知道霍姓武将的名字。
鎮北軍自然是嶽王嶽單。
兩封奏折,不走兵馬快道,而是着專人送往。
西軍是摧山重卒中的一位統制,用丈八蛇矛的燕人——燕人當年可戰英布,早已可化清風而遊天下。
不提折子内容。
單從高麗仙和霍姓武将讓摧山重卒的燕人帶折子到臨安,就已經表态了。
鎮北軍的折子是白衣槍王親自送到大慶殿。
當時正朝會。
麗正門外兩陣清風,持丈八蛇矛的燕人和持長槍的白衣槍王同時從清風裏跨步而出,兩人對視一眼,絲毫不掩飾彼此之間的怒意和戰意。
紫禁城守衛指揮使王陵按刀出現在兩人面前。
“入城者,請棄械。”
白衣槍王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住對燕人的怒意和戰意,長槍頓地,沒入地底一尺,徑直越過王陵,向大慶殿走去。
燕人狂笑一聲,丈八蛇矛頓地,絲毫不落後。
王陵看着這兩人的背影,喜憂參半。
喜的是,這兩人代表的背後勢力終于表态,憂的是,若這方勢力各選擇一方,又将成對鼎之局,如此避免不了一場不輸南北大戰的戰火。
大慶殿上,樞相公依然沉默不語。
右相周妙書和禦史大夫趙鐮聯手,正在朝堂之上痛罵楚王,左相甯缺罕見的傾向了趙室,坤王趙飒神色凝重。
其餘重臣如今也看透了局勢。
不管李汝魚勢力如何,自他就藩之後,臨安就是趙室的臨安,比如在地動之災死去的那兩位重臣,真的就不是趙室的手筆?
須知空谷不來風,流言也不一定不是事實。
否則謝琅又怎麽會受傷?
是以大部分朝臣皆表态,願意和趙室共存亡,當然不會慷慨言辭,隻需要在朝堂上配合趙鐮和周妙書即可。
于是大慶殿熱鬧紛呈。
衆多文臣武将紛紛大義凜言,将李汝魚說得俨然就是竊國之賊。
随着殿前小黃門尖銳宣聲。
大慶殿驟然安靜。
沒有人想到,此刻西軍的燕人和鎮北軍的白衣槍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大慶殿,他們又究竟爲了什麽而來?
趙飒想到了。
但他不知道西軍和鎮北軍究竟是什麽态度。
周妙書和趙鐮也想到了。
甯缺笑了笑,有些落寞。
樞相公也笑了笑,神情有些黯然,王竹書苦笑,今日大朝會後就會去禁軍軍營擔任禁軍副都指揮使,配合安梨花的卓宗棠臉色頹敗。
其實這兩人來臨安,已經代表了西軍和鎮北軍的态度。
他們若是支持趙室,哪需專程着人來。
白衣槍王手中憑空出現一封折子,屈指一彈,折子飛到趙飒手中,燕人亦是如此,送完折子,兩人轉身就走。
如入無人之境。
趙飒拆開折子,看了一眼,宛若兩道驚雷在心間炸裂。
頹然坐倒。
周妙書上前撿起折子,顫抖着看下去,臉色亦是慘白,趙鐮在一旁更是臉色鐵青跌足怒罵,說大涼都養了一群白眼狼。
大慶殿倏然之間愁雲慘重。
樞相公上前拿起折子,他不在意折子中的内容,他隻想知道,那位霍姓武将究竟是誰。
看了一眼印章簽名,恍然大悟,“真是他啊。”
這就難打了。
一個白起,加一個高麗仙……嗯,很可能是高仙之。
再加上徐骁、君子旗、嶽單,哪怕趙室這邊有三箭定天山的神将,有翻山倒海的安梨花,有擡棺而戰的卓宗棠,也依然無力。
哪怕加上自己,也難。
當然,也不是沒有機會——如果趙室能夠争取到那位定鼎南北大戰的兵仙的話。
這一日,臨安大慶殿傳出了讓天下震驚的消息:高麗仙、霍姓武将、嶽單聯名上折,稱楚王大義,西軍和鎮北軍願遵其爲相父。
相父不是西軍和鎮北軍的相父。
而是幼帝趙祯的相父。
這已經是很委婉的說辭了,比起說讓李汝魚兼國聽政來得含蓄多了,雖然是一個意思。
消息傳遍天下。
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來,如果大涼不想再戰,那麽趙室必須退讓。
畢竟大勢在李汝魚手上。
……
……
南下途中,趙晉倏然汗毛倒豎。
看着突兀出現在馬車裏的負劍中年人,對馬車外的護衛輕聲道:“别動。”
中年人笑了笑,“我姓吳,從琅琊山來。”
琅琊山早已不是當年的琅琊山,但如今的琅琊劍冢沒有了吳莫愁和吳漸,也依然是琅琊劍冢,依然是天下劍道實力最爲渾厚的江湖門派。
趙晉面色沉穩,“有事?”
“有位先生想見你。”
趙晉恍然大悟,長歎了口氣,“想不到女帝竟然将他藏在了琅琊山。”
……
……
琅琊山,群山之巅,有位長衫中年人負手站在山巅,望着漭漭群山,神情落寞,身後站着一位佩刀的女子。
一位胸前風光天下無雙的女子。
毛秋晴。
中年人忽然笑了一聲,有些自嘲,問毛秋晴,“知道我爲何還不願意見李汝魚麽。”
毛秋晴想了想,“不懂。”
也不想懂。
反正自己要做的事,就是保護他。
中年人歎氣,自問自答,“因爲我想看看,究竟誰更有資格成爲這天下共主。”
另外一個原因,是女帝的意思。
在自己身上,有女帝留給趙室的最後一份仁慈,如果趙晉得到了兩點,依然壓不住李汝魚,那麽就看自己能否給趙室帶來最後一絲希望。
當然,也可能是最後的絕望。
所以,自己最後的決定,是要趙室趙晉和李汝魚同時在場。
清風拂來。
佩劍的中年人從清風帶着趙晉現身,行禮道:“先生,人已經到了。”
中年人點頭,“有勞。”
琅琊劍冢那位吳家高手,再行禮後退去。
趙晉看着這位長衫中年人,彎腰行禮:“見過先生。”
青衫中年人颔首,對着山下輕呼了一聲,“殿下,何不上山一見?”
已來琅琊山數日卻不得見兵仙的李汝魚苦笑一聲,知道這位兵仙的意思,也不計較,于是來到山巅,也沒行禮,看向趙晉,“如今該叫你趙晉還是趙普?”
趙晉苦笑,“一點未得,羞爲普耳。”
李汝魚看向長衫中年人,直奔主題,“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青衫中年男人沒有理睬李汝魚,看向趙晉,“何謂天下?”
趙晉沉默了一陣,“趙室治下的億萬黎民。”
青衫中年人又看向李汝魚,“何謂天下?”
李汝魚也沉默了一陣,“我。”
趙晉冷笑,毛秋晴暗暗着急,青衫中年人也是搖頭。
李汝魚卻繼續說道:“大涼億萬黎民也是黎民,東土億萬黎民也是黎民,是大涼的黎民更重還是東土的黎民更重,那麽天下是什麽,是億萬黎民?不是。是大涼?不是。是東土?不是。是異人所在的世界?不是。”
“是我,我眼中看見了大涼,看見了東土,也想看見異人的世界,更想看見這三片土地之外的世界,隻有我看見,才有天下。”
“何謂天下?”
“天下是人。”
“何謂天下?”
“是追求世界的真相,尋找更高更遠的風光,這是人的本質,而不是固守大涼一隅。”
李汝魚說到這裏,頓了一下。
停滞了很久。
才輕聲道:“這是通過那個女人,我領悟到的一些道理。”
其實還有一點,是腦海裏那個異人浮生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異人的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蔚藍色星球,楚州之濱,白起成人時自己對抗天道,曾在空間裂隙中發現一顆蔚藍色的星辰。
李汝魚很有理由相信,那就是異人浮生口中說的那顆叫地球的星辰。
異人浮生曾經也說過,也許這片天下和異人所在的那顆星辰,不過是茫茫宇宙中少有的天地,而宇宙無垠,所以必然還存在着類似的天地。
其實歸根到底一句話。
我想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我想追尋更高更遠的天地,想去看看無垠的宇宙中,自己身處的這片天地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求知。
青衫中年人笑了,搖頭,“好像很厲害,但不懂。”
懂才怪了。
趙晉也是一臉茫然,他也不懂,當然,毛秋晴更不懂。
李汝魚歎氣,“吾道孤獨。”
無人同行。
然而青衫中年人卻接口道:“但我很想知道,大涼到異人世界,究竟隔了多遠,也想知道,究竟存在什麽關系。”
李汝魚笑了。
吾道不孤。
趙晉心一沉,沉到了海底。
最後一根稻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