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8章一人定國王玄策

盡管王竹書何懼死社稷,李汝魚也不願意讓這位大涼重臣輕易涉險。

第二日,把秀氣青年來臣俊也帶上前往雲霧山。

若段道星不在雲霧山,那麽極有可能是惡戰,來臣俊的剔骨刀可以保護王竹書,自己的劍能斷後,如此,可全身而退。

爲了保險,更讓徐骁帶了一百穿雲軍鐵騎遠遠随後。

雲霧山距離矩州約有百裏,騎馬奔行也需半日,好在王竹書雖是讀書人,但在雲州待過多年,騎術之精湛,更在李汝魚之上。

三騎如箭,直奔雲霧山群峰之巅的鬥篷山。

徐骁帶着百騎遠随。

既要防止被蟻象門的人發現行蹤,又要确保在出事後能以最短的時間抵達接應,畢竟關于雲霧山的所有事情都是根據情報推測。

無人知曉雲霧山中是否有高手。

想那大理在彩雲之南,一國之力豈非沒有高手,大涼疆域之中的武道節節拔高,大理難道就不會,都是同一片天下,沒有道理的事。

眼看鬥篷山在望,已是崎岖山路。

李汝魚三人便下馬,牽馬前行,又行數十裏,駿馬已無法上山,三人索性便将馬兒留在道旁,綁在樹上,信步上山。

秀氣青年來臣俊話不多。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少說多做,雖然看着李汝魚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走到如今現在的身份地位,讓來臣俊有些不爽。

但那有如何。

酷吏來臣俊,本就以殺人爲樂,不以爲官至上。

爲官,入北鎮撫司,僅爲正大光明滿足自己那顆畸形的心理欲求耳。

王竹書也不是話多之人,但今日話多。

“李大人,不知道你對當今天下大勢如何看待,又對未來天下大勢如何看待?”

李汝魚會心一笑,知道王竹書的意思,道:“未來大勢麽,不就是王大人所見、所聞、所猜那般,莫非王大人覺得如此不妥?”

笑裏藏刀。

王竹書心中一驚,隐然感覺到了李汝魚的鋒芒,雖然知道這位天子寵臣不是睚眦必報的小人,但也明白,若是李汝魚有心,今日自己難以活着離開雲霧山。

但王竹書何曾懼怕過死亡。

穩定心緒,笑道:“妥與不妥,皆是未知,是以王某才想知李大人之觀之念之想耳,還請包涵王某之無禮。”

李汝魚哦了一聲,頓足,負手看着這位比自己爬得還快的讀書人,想了想,又笑了笑,最後身後從旁邊樹上摘下一片青葉,“王大人,窺此葉也知此樹耳。”

王竹書苦笑。

我倒是看見了你李汝魚過往與今時,但哪知未來。

李汝魚心中一動。

王竹書若是能完成定國大理的事情,将來必然是朝堂重臣,且其不營黨結私,和那魏禧一樣,必然是大涼鼎國之才。

笑道:“南北大戰,天下若一統,女帝遠去東土,則趙祯登基爲帝,然趙祯年幼,朝政必然落入趙室把持,但問王大人一句,趙室之中,誰可續女帝手繪之惶惶盛世?”

王竹書聞言愕然,嗫嚅着竟然說不出一個人來。

李汝魚彈指,手中青葉如箭,射入一顆參天大樹裏,笑道:“我李汝魚,少孤,受教于夫子,夫子曾說我讀書不如陳郡晚溪,但也曾讀過史詩書百卷。出扇面村,曆經磨難,行過大涼天下,雖以劍走人間,殺戮居多,但也見過人間百态黎民悲歡。”

王竹書聽得入神。

秀氣青年來臣俊放下了手中剔骨刀,傾耳以聞。

李汝魚繼續道:“高宗南渡,大涼偏安半壁江山,但給仁宗留下了嶽精忠,仁宗中興,借兵神嶽精忠之神威光複半壁江山,打造出了中興盛世之光,順宗承繼仁宗之遺澤,昭理政事光耀神州,再至女帝陛下登基爲帝,以前所未有之手段,繪造出古往今來未有之煌煌盛世,今天下,萬民安康,盛世祥和,國力昌盛,将築未有之一統天下的光景,若此,天下無戰亂,世人無憂生、老、病、死,人間祥和,當爲大興、大同之世。”

王竹書颔首。

秀氣青年來臣俊歎氣,不得不服女帝。

李汝魚頓得一頓,話鋒一轉,“女帝遠走,趙室章國,則必然興矯正之策,廢女帝之政,以正大涼趙室之尊,如此,王大人以爲這煌煌盛世将若何?”

王竹書蹙眉,臉有隐憂。

隻怕大涼将亂。

李汝魚輕笑了一聲,忽然輕笑了一聲,“我啊,本是女帝一柄劍,女帝走後,趙室斷然會折劍,我還想活着,因爲我很喜歡這世間,因爲我有喜歡的人,我想守着她一輩子。”

王竹書一陣無語。

這個理由,是不是太有點兒戲了,就因爲喜歡陳郡謝氏的謝晚溪,将來就要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哪知李汝魚話鋒一轉,沉聲道:“此爲我赤子之情,今生不變。然我李汝魚,已從一介弱少年,蛻爲一腔青氣在胸懷之男兒。男兒有志乎?”

王竹書擊節而歎:“當有!”

來臣俊沒來由的激蕩起胸懷中那沉睡了一世的熱血,“必有!”

李汝魚看了兩人一眼,“曾經有位讀書人,手捧瑚琏匣,爲我何謂春秋,說我李汝魚的春秋,在仕途之上,說我李汝魚的春秋,在天下江山。”

李汝魚話音落地,遠處那顆被青葉射中的參天大樹,轟然倒地。

李汝魚朗聲道:“此言差矣。”

“我李汝魚的春秋,不在仕途,不在天下江山,而在——”

一字一句:“萬——民——安——康!”

“如此,我李汝魚縱然背負萬世罵名,也要延續女帝手繪之盛世,此身在世一日,則願爲天下萬民之安康,永淪地獄。”

“地獄不空,此身不折,此劍不斷。”

“這,是我李汝魚行走大涼多年後,看遍天下,哪怕有了一日扶搖起,乘風上天九萬裏的壯志之後,依然甘願爲女帝之劍的初心!”

“這,才是我李汝魚的春秋!”

話落,晴空起驚雷。

大道和音隐隐。

天穹之上,紫鲲翻滾,如魚入海,鲸吞千萬青氣,隐見龍鱗。

偌大的雲霧山山脈,常年雲遮霧繞,在這一刻,倏然間清風徐來,滌蕩清明一空,再無絲毫雲霧遮掩,顯出那秀美絕倫的山巒起伏的大好風光。

人間有劍,爲人間。

王竹書已是熱淚盈眶,對着李汝魚,以讀書人禮節一拜到底,“王某,願見此日!”

至于李汝魚是否會取趙祯而代之……

王竹書不關心。

我王竹書本不是大涼人,心中無趙室,僅有天下萬民。

秀氣青年那張永遠挂着随和笑容的臉再無笑意,手捧剔骨刀,亦拜:“可追貞觀!”

由衷而歎。

若李汝魚能達成此壯舉,當不輸自己心中那位古今君王第一人的太宗。

李汝魚所願之世,當追貞觀!

臨安衆安橋的春秋書鋪裏,胡蓮先生倏然起身。

來到顫抖不止的瑚琏匣前,震驚不語,良久,才喜極而泣,望天而拜:“先生,這天下,已有人悟您之春秋,天下幸甚,萬民幸甚!”

胡蓮先生淚流滿面。

儒衫如花。

……

……

鬥篷山巅,段道星腰間長劍顫鳴不止。

看着忽然間雲霧滌蕩一空的雲霧山,臉上湧出驚詫,“這是何等的手筆。”

一旁的白愁飛笑了笑,“隻怕女帝之劍到了。”

段道星颔首,“殺?!”

白愁飛唔了一聲,斜眼看着這位王爺,“殺?”

段道星沒有言語,目光越過重重山林,沒了雲霧遮掩,依然看不見身影,但他作爲大理國劍道第一人,自不輸剜目的聶政多少。

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山腰處的那團恢弘青氣。

白愁飛無奈的歎了口氣,這位王爺啊……還真的鬥不過段道隆,太上皇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說道:“早有人來報,隻有三人登山。”

明明可以問自己,他非要自己看。

能看見李汝魚,但你看得見李汝魚身後是否有大涼鐵騎嗎?

看不見。

這就是癡于劍者的天生缺陷。

不過……

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大理國主,而不是段道隆那種大理之虎。

段道星唔了一聲,“沒有鐵騎?”

白愁飛苦笑,“有,不多,想來是爲了護住三人之中的那位讀書人,不至于讓那位讀書人死在雲霧山罷,如此說來,那位讀書人的身份隻怕不比女帝之劍輕。”

這是好消息。

如果段道星真的燃燒起了男兒壯志的話。

若是段道星依然隻想做段道隆的麾下王爺,欲要成爲大理十萬雄師的釘子,釘在雲霧山接應,那這就不是好消息。

段道星沉吟半晌,看了一眼白愁飛,“你去準備一下迎客罷。”

白愁飛轉身便去。

段道星看着白愁飛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才冷笑了一聲,以爲我不知道你的野心,這大理就算再變,也輪不到你姓白的來說話。

就算我心中舍棄了大理蟻吞象之野望,意欲取三弟而代之,守成大理在彩雲之南,功成之日,你白愁飛若是聽話,還能做個富貴之人。

若是依然如此野心勃勃,彩雲之南埋骨之處極多。

不少你一處。

旋即望向山腰,輕笑一聲,“客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終究是癡于劍之人。

見獵心喜。

拇指輕彈,腰間長劍出鞘,锵然起劍吟,直上九天。

鬥篷山之巅,一道秋泓凜冽。

落向山腰。

山腰,李汝魚和王竹書、來臣俊三人,正順着山勢前行,三人并不知蟻象門在何處,先前得到的線報,隻知在鬥篷山附近。

也沒打算去找。

反正自己出現在這裏,蟻象門的人自然會出現。

有了先前那一番交心之談,王竹書對李汝魚的态度少了一絲拘束,多了一份随和,豈不知這份随和,來源于尊重和期待。

來臣俊臉上又挂着笑容。

隻是笑意忽然凝滞。

耳畔,響起了一人的輕笑聲,如低空行雷,缭繞不絕。

有人語:客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話音尚在耳畔,便有秋泓起于山巅,凜冽寒光,破空而來,劍吟呼嘯陣陣如龍吟,卷蕩起狂風,林木側伏爲開。

山巅至山腰間,驟顯一道林木之峽谷。

三人見狀,不僅反喜。

這劍極強,就算是放在大涼天下,也是罕見的劍道高手,應是女帝定規矩之後的萬象境。

若是此劍來自大理,隻有一人。

段道星!

段道星真的在雲霧山?

大事可期!

來臣俊上前一步,欲要以手中剔骨刀接下這一劍。

王竹書輕笑了一聲,制止了來臣俊,又示意李汝魚不用出手,上前兩步,挺胸而立,一身儒衫迎風飄擺,長發飛舞之中傲然道了一句:“劍迎客,客不來,客來,則劍不迎客。”

很簡單的一句話。

然而那柄破空而至的長劍,能以劍勢壓倒山林如峽谷,俨然無堅不摧的長劍,如閃電一般刺到王竹書胸前三尺之處時,便似刺在了金石之上。

锵的一聲。

火星四濺。

王竹書身前三尺處,如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那柄長劍劇烈顫抖,虛空之中憑生火星,然而無論劍勢何等強大,依然無法前進哪怕一寸,王竹書便如金身不敗的聖人。

王竹書大袖一揮,“請回。”

長劍發出了一聲嗚咽,竟然倒彈而起,落回山巅。

山巅,手握長劍的段道星面目凝重,他真心沒料到,那個讀書人竟然能一語成谶,言出法随,感情至少是一位儒道聖賢?

大涼女帝還真看得起雲霧山。

不僅讓女帝之劍李汝魚,這位可斬聖人的劍道高手帶了鐵騎前來,甚至還請出了一位儒道聖賢,端的是強勢至極。

不過……

這正是自己希望看見的局面,如此,這場博弈才顯得重要。

段道星笑了。

站在山巅,看了一眼臨安方向,輕聲道:“你能說服我嗎?”

又轉身,向往彩雲之南,“三弟,非王兄不信你,實在不忍大理十萬男兒埋骨他鄉,更不忍見彩雲之南淪爲烽煙地獄,且容王兄爲大理多留一線生機。”

一切,皆看來人之意再做定奪。

李汝魚和來臣俊面面相觑。

兩人怎麽也沒想到,身旁這位一直不顯山露水的讀書人,這位朝堂重臣,竟然是一位儒道聖賢,這和當年魏禧夢中斬龍一樣,太過于出人意料。

王竹書回首,笑了一聲道:“倒是叫兩位見笑了。”

李汝魚行禮,“哪裏,不曾想先生竟是一位儒道聖賢,先前多有冒犯,更是在先生面前班門弄斧,贻笑大方,着實慚愧。”

王竹書愣了下,旋即恍然,哈哈道:“哪是什麽聖賢。”

聖賢?

聖賢,是學識德行爲天下表率之人。

自己還不夠格。

但不巧的是,自己軍功尚可。武力、文才都不出衆。

唯一自恃處,三寸舌耳。

在大涼這片天下,自己這三寸舌,确有可媲美聖賢一語成谶之風姿。

竹書者,策也。

王竹書,本是大唐王玄策,無兵借兵定一國。

舌可綻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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