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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山天師府。

開春之後,所有的天師府道士都被召回了天師府。

此刻天師府大殿前的廣場外,整整齊齊的羅列着數十位天師府弟子,張元吉居首,跪在地上,面前放着雲雨碗。

大殿之中,龍虎山半山腰上白雲觀的邋遢老道士不邋遢,被曆代君王敕封,如今是“正一策天奉運青曜定邪真君”的老道士,罕見的穿了一身幹淨道袍,手持拂塵。

正是張河洛的師父,那位活了數百年的絕代天師,此刻一臉肅穆。

天穹之上,驟然炸響。

整個龍虎山天師府的人,都聽見了一句話。

“請諸天予蒼生,今日定江山!”

這位已被敕封爲真君聞言,手中拂塵一甩,拈道決,大殿之中,驟然光彩大盛,一朵紫禁蓮花蓬勃而起,漫過了大殿,直接覆蓋了整個龍虎山山巅。

此刻若有道家高人在山下望去,便會發現龍虎山成了花柄。

頂着一株巨大的紫金蓮花。

老道士喃語了數句道家真言,旋即一聲怒喝:“敕令,三山之神,五嶽之尊,四海之王,恪守境地,鎮冥運氣!”

大殿之外,張元吉率領數十道人齊喝:“請諸天予蒼生,今日定江山!”

龍虎山天師府上那尊巨大的紫金蓮花,再一次伸展花斑,不僅籠罩了整個山巅,甚至也籠罩了整座龍虎山。

更有十二道紫金光彩沖天而起,沒入天下四方。

青城山。

公孫止水、方流年的恩師,那位白發蒼蒼的老道士站在松林間,望着雲濤之海,在他的眼眸裏,看見了龍虎山方向那一朵巨大的紫金蓮花。

但老道士都視而不見,他隻是看着臨安方向。

南方的天穹上,一黑一白兩條遊魚相撞于半空,化作一片清光沒入天下每一寸土地之中,老道士依然不足爲奇。

真正讓他吃驚的是,他看見了一本書。

一本覆壓了整個南方的大書。

老道士顫顫巍巍,嗫嚅着嘴唇,良久才說了句,河圖洛書啊……今日之後,這龍虎山天師府便是這天下道家之尊。

旋即老道士笑了。

此舉,天下蒼生之福,我輩修道之人,豈能不協力一二?

老道士跺了跺腳。

青城山晃了晃,随即整個青城山的花草樹木都在搖晃,搖晃之中,無數螢火之光飄散出來,從青城山上流下來的無數條溪流之中,也飄出了無數螢火之光。

青城山變成了一朵蒲公英。

熒光飛落八方。

泰山之巅,有個算命漢子手上拿着一杆卦旗,上書相天面地四字,身後更着一位道士,正是在落鳳山認識的藍道行。

不過如今成了算命漢子的弟子。

算命漢子看着南方。

藍道行也看着南方,有些吃驚:“師父,真如你所言,有人欲定江山。”

算命漢子歎了口氣:“可惜,因爲局勢的影響,女帝隻能在臨安摘星樓上祭天定江山,縱然有着先天神聖河圖洛書,也有些勉強,若是能來泰山,則不會如此曲折。”

封禅泰山。

這泰山之巅,才是天道眷顧之地。

然而開封有趙愭和王琨把守,嶽單在燕雲十六州,未平定趙愭和王琨之前,女帝絕然不敢來到泰山。

倒也無妨。

算命漢子看見了化作一朵巨大紫金蓮花的龍虎山。

又看見了如蒲公英一般遍布着熒光的青城山。

笑了笑,“龍虎山那位開山祖師……唔,如今已是真君,這一次可是豁出了老命,少不得要折壽多年,連青城山那位尊長也出手,這是蒼生幸事。”

我隻好也意思一下。

否則我幹嘛大老遠的帶着藍道行來到泰山?

算命漢子将卦旗拿到面前,伸出一隻手,往卦旗上一抹,本有“相天面地”四字,在這一抹之後,便隻剩下天地兩字。

旋即将卦旗往腳下一頓。

卦旗入土。

泰山,倏然之間跳了一跳,大地之内旋即想起轟鳴聲,泰山之下的泥土之中,更似有八條金龍脫困而出,順着大地,向着八荒六合遊蕩。

所過之處,天地合鳴。

插入天地卦旗的泰山,便似一顆釘子,将大涼這片天地,牢牢的禁锢。

做完這一切,算命漢子已然全身大汗淋漓,仿佛大病了一場,臉色蒼白至極,苦笑道:“這個時候,若是有人來竊取氣運,才真是一步登天呐。”

然而誰敢?

這是事關蒼生的大事,就算妖道左慈他也不敢。

破壞了這一場定天地的道家大事,别說女帝,就是龍虎山天師府、青城山老道士,乃至于自己,都勢必要将罪魁禍首懲于大道之下。

同樣是蜀中,漭漭群山之中的蜀後主行宮外,有位道姑站在春日裏。

道姑打扮的花蕊夫人神情嚴峻。

她作爲一個活了六百年的修道之人,焉能看不見化作紫金蓮花的龍虎山和青城山,也看見了泰山方向八條金龍脫困,鎮壓天地氣運的壯景。

更看見了南方那一本遮天蓋地的大書。

河圖洛書!

花蕊夫人輕歎了口氣,雖然不喜歡女帝,就如不喜歡百裏春香一樣,可不得不服女帝的手筆,她做了修道之人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

畢竟這件事不是一個人做得了的。

況且,人間有幾本河圖洛書?

花蕊夫人揮手。

爲你定大理罷。

蜀中那片漭漭群山裏,無數春花綻放,旋即萬千花斑立地而起,化作萬千蝴蝶,越過群錦官城越過蜀中落在彩雲之南,彩雲之南天穹之上,大道合鳴。

臨安夕照山上,小小那位恩師,赤腳女冠站在登山踏春的人群裏,然而人群卻仿佛看不見她,甚至有人從她身影裏穿過。

此刻負手看着大内。

她隻看見了一本書,一本巨大的書,書翻開了一頁,上面顯化了一個字。

涼。

女冠歎了口氣,“爲你定北蠻罷。”

北蠻之北的漭漭雪山之巅,女冠曾在此坐而淨心,此刻雪地之中,風雪倏然急卷,竟然凝聚成女冠的身影。

風雪而成的女冠揮手。

漭漭雪山之中,無盡雪花倏然南移。

這一日,北蠻草原大雪。

……

……

摘星樓上,紫金蓮花慢慢散去。

那本巨大的書亦消散,顯出張河洛的聲音,粉雕玉琢的張河洛,此刻隻有玉琢沒有粉雕,渾身蒼白得可怕,仿佛體内血液已經流空。

巨大的河圖洛書不見,然而神桌之上,卻詭異而神奇的懸挂着一張長近一米,寬一尺的琉璃色紙張,晶瑩剔透還散發着混沌、鴻蒙之氣。

女帝歎服。

果然和張河洛說的一般。

張河洛,果然就是這片天下的河圖洛書!

長籲了口氣,“成了?”

從始至終,她和柳隐、憐兒的眼裏,都看不見紫金蓮花,更沒有看見張河洛化作一本書。

畢竟不是道家之人。

張河洛疲倦至極,仿佛連說句話都沒力氣,隻是微弱的點了點頭。

女帝颔首,示意柳隐去扶張河洛到一旁休憩。

女帝從憐兒手上拿過天子劍,來到神桌之前,先上了三炷香,然後對着天地拜了一拜,輕聲道:“大涼女帝,今祭天地,以作規矩,願許之。”

這是張河洛教的,女帝隻是按照念而已。

随着女帝這一句話後,天地有感。

天穹之上,霞光漫天,祥瑞陣陣,無盡異香滿臨安,更有滾滾悶雷散四方,悶雷之中,大道之聲宛若天谛仙音。

漫天霞光,如花斑一般飄散。

肉眼可見。

整個臨安,所有人都能看見,長街、庭院、田地裏,無數人呆滞在原地,不可思議的看着這一幕。

女帝卻心無旁骛。

說完那一句話後,锵的一聲長劍出鞘。

出鞘的卻不是劍。

而是一道金色的熒光,晶瑩剔透。

以熒光作筆,在懸挂于神桌之上的琉璃紙張最上方,寫下五個字:“武道之規矩”。

旋即提行。

再寫兩字:玉璞。

玉璞兩字甫成,大涼這片天下,整個大地之間,每一寸天穹,都在同時響起一聲驚雷,旋即金光漫天,照射在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身上。

世人皆爲璞玉!

聖人廟裏,範姓廟祝負手看着南方,喜極而泣。

汴河畔的草冢裏,直鈎垂釣人睜開了雙眼,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如釋重負。

南海之濱,有個騎青牛的牧童,橫笛吹曲,忽然放下笛子,看着臨安方向,一聲長歎,說,此聖人,天地之幸矣,朝聞道夕可死也。

這才是真正的聖人。

我輩之模。

牧童身後的南海上空,紫氣百裏,翻騰湧卷,大道吟唱陣陣。

女帝此刻已經聽不見,她的眼裏隻有那一張琉璃紙。

提筆,又寫兩字。

化虹。

依次而寫。

憑虛。

扶搖。

萬象。

聖人。

寫下“聖人”兩字後,女帝手中的熒光散盡,恢複成天子劍身。

但那張寫了“武道之規矩”的琉璃紙張,卻如有靈識,飄飄晃晃着飛升上天,最終沒入雲彩之中,倏然一下,七彩火焰驟起,将琉璃紙張燒成灰燼。

起清風。

以摘星樓爲中心,一陣陣清風如漣漪蕩漾,拂過夕照山,拂過西子湖,拂過臨安城,拂過紹興府,拂過建康,拂過壽州,拂過開封。

拂過蜀中錦官城。

拂過北蠻草原。

拂過南海。

拂過東海。

這一陣清風,拂過這一片天地的每一寸土壤,每一顆草木,每一顆泥土山石,每一顆流水。

也拂過了每一個人。

清風過後,天地驟然清明,草木更勝,溪水更清。

天地之間,充盈着難以言說的氣。

宛若靈氣。

從天地萬物之間飄蕩出來,洋洋灑灑遍布着世間每一個角落。

天下萬民……隻覺渾身更爲舒暢。

仿佛沐浴了一場溫泉,洗精伐髓改頭換面。

讀書人能感受到更多的天地靈意,武道修行者,仿佛能看見天地之間飄散着無數細小得比針尖還細小的白點。

摘星樓上,女帝捧劍在胸前,對着東南西北四方微微一拜。

舌綻櫻語。

“自今起,天下之道,皆在河圖洛書。欲成聖者,大道順興,河洛許之,則可。河洛不許,大道不順,逆天而成聖者,天道驚雷劈之,必成灰燼。諸天,可否?”

天穹之上,仙音缭缭。

恍然間,似有人在天穹低語:可。

女帝又道:“諸聖人,以及将成聖諸人,可否?”

劍魔城後的東海海底,剜目的黑衣人坐在海底白沙之中,面前依然插着夫子那柄劍,此刻睜開眼,第一次笑了一聲,“有何不可。”

武道當有此規矩,不應亂天地。

北方,草原之上,有位漢子躺在草堆上,嘴裏咬着一隻新草,忽然翻身坐起,然後一臉苦笑,“我說不可,難道有用?”

沒用。

北蠻這點力量,還無法扭轉今日大涼女帝的手筆。

汴河畔,一直睜眼看着南方的直鈎垂釣人哈哈大笑,閉眼:“如此,吾便終生枯坐草冢,天地不亂,吾兵不出矣。”

西方,花蕊夫人哼了一聲,轉身回了行宮。

你是聖人,你說了算。

況且河圖洛書在你手上,規矩你定的,自然由你來守護,隻是好奇,等你這位聖人離開大涼,誰來繼續守護這片天地的規矩。

青城山,老道士欣慰的笑,“當可!”

關中李家,陪着李婉約在院子裏畫畫的白衣夫子笑了笑。

說了句,善。

李婉約一臉訝然,“什麽?”

夫子笑了笑,“沒事,就是答應了某個人一件事,一件屬于規矩的事。”

不得不懷疑,這位女帝會不會是亞聖?

要知道,在異人所在的那個世界,規矩就是出自亞聖。

南海之濱,騎牧童的青牛臉上有些尴尬,郁悶的道了句你這可是把我也诳進去了,旋即很是苦惱,可是我不被河圖洛書所約束啊。

縱然是這片天下,女帝以河圖洛書制定了規矩。

可自己在河圖洛書之上。

這怎麽答應?

牧童索性沉默,大不了到時候成聖的時候,連天道也一并敲打一番,當然,最好的方式,是化三清而承天道驚雷,如此,也不算壞了規矩。

愁死我個小牧童了。

除了南海之濱,其餘人皆應允。

女帝一臉欣慰。

長劍歸鞘。

最後說了一句:“無規矩不方圓,天圓地方,則世世長存。人間有此道,則大涼之地可并座東土,萬民之光,始于今起。”

“天下幸甚。”

這一日,天地規矩成,河圖洛書章聖人。

這一日……

女帝定規矩,人間新篇章。

女帝,自今起,高于百裏春香,高于範文正,高于汴河直鈎垂釣人,高于天下人。

女帝,人間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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