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月之間,《誡武令》傳遍大江南北。
共有數條。
謀殺三品及以上官員者,車裂之刑,并誅三族,謀而未殺,自從雜犯。
謀殺六品及以上官員者,淩遲之刑,家眷充營妓,子嗣流放邊疆,謀而未殺,自從雜犯。
謀殺九品及以上官員者,斬首之刑,子嗣永不錄用爲官,謀而未殺,自從雜犯。
還有一條補充:犯者師門,酌情從罪。
其實關于百姓殺官,在大涼的律法之中本來就有,隻不過并沒有這麽嚴格,比如第一條,不會誅三族,第二三條,不會牽連子嗣和妻女。
更沒有那一條補充的。
這一道《誡武令》一經發布,立即在天下引起掀然大波。
無數人隐然覺得,臨安朝堂似乎要抑武盛文,再次打造出文人經國的病态國勢,隻不過稍有遠見的人看出了貓膩。
《誡武令》中,并沒有涉及到軍伍。
也就是說,根本不存在壓制武将,自然不存在抑武盛文之說。
《誡武令》的風波尚未平息,臨安又出了一道聖旨,依然傳遞各地州府,廣而告之天下,這卻是一篇長文。
《武經總要》。
用詞也比較簡單直白,目的就是讓天下所有人都能一眼明白。
隻不過開篇就讓一般人摸不着頭腦,竟是道家的學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已開,國運鴻天,武運昌隆雲雲。
說了一番天下武道拔高,以觀漁城夫子大河之劍爲例子,又舉了劍魔獨孤,最後更是以瀾山之巅的事情總結。
到得後來,詞鋒一轉,說:大涼文武并盛,文有文規,武應有武矩,在女帝旨意下,龍虎山天師府高人張河洛,及北鎮撫司劍道高手李汝魚,并諸多大内高手,詢範文正公之儒道教義,特以制,聞天下,願天下武人遊俠,砥砺自身,以效家國,共譜盛世之風。
最後,便是武道分境。
玉璞。
化虹。
憑虛。
扶搖。
萬象。
聖人。
共六境。
第一境玉璞,其實張河洛和李汝魚定出來的本是望山,意味武道入門之人,站在山下望青山。隻不過女帝看後,禦筆一揮,改了。
改爲玉璞。
李汝魚和張河洛沒有異議,明白女帝之心。
願天下武道之人,皆爲璞玉。
可爲朝廷所用。
這一境界,泛指初入武道的遊俠兒,甚至包括武道小有成就之人。
第二鏡化虹,以用兵器者而言,兵器可生虹光者爲此境,用拳者,則是拳生罡風者爲此境。柳向陽、君子旗、沈煉之流,皆爲此境。
第三境憑虛,顧名思義,憑虛禦風,這一境界之人,已是武道高人,可乘清風出招,曾經的北鎮撫司第三把屠刀趙鑄、第二把屠刀毛秋晴、第一把屠刀來俊臣,以及公孫止水、紅衣宋詞等人,皆爲此境。
第四境扶搖,扶搖上青雲之意,這一境界的武人,不僅可以憑虛禦風,更可以一步上九天,算是人間罕見是宗師級高手,青衫秀才、吳漸、安梨花、以及未得春秋之劍的李汝魚,皆爲此境。
第五境則是萬象,這一境界的武人,可引天地萬般異象,是以稱之爲萬象。已是罕見的絕世高手,槍出生風雷,劍出遊龍吟,死在夕照山前的嶽平川和趙骊,以及瀾山之巅的張定邊,石廟小鎮的郭解和王越,北方的嶽單,甚至于連夫子和劍魔獨孤,皆爲此境。
第六境,則是聖人。
關于第六境,《武經總要》裏并沒有細說。
此六境,将天下所有武道修行者進行了清晰明确的劃分,按照江湖一般人的理解,第一境玉璞境就是尋常遊俠兒,第二鏡化虹境就是遍地開花的大俠,第三境憑虛境則是罕見的武道高人,第四境扶搖境則爲宗師級别的高手。
第五境天象是鳳毛麟角的絕世高手。
第六境聖人……貌似沒幾個。
實際上李汝魚和張河洛定出來的境界足足有九個,分得更爲詳細,比如第二三境之間,本該有一個登山境。
比如每一境,其實又有三層。
就拿同是萬象境來說,嶽平川和趙骊差相仿佛,在萬象同一層之中,而張定邊和王越差相仿佛,半魔半佛的郭解又在萬象境的巅峰。
同樣是萬象境,嶽單肯定不如夫子和劍魔獨孤,甚至将夫子和劍魔獨孤放在萬象境都不合理,原本在萬象和聖人之間,還有一重天人境。
天人境,可稱爲聖賢境,亦或者是僞聖境,略高于萬象,次于聖人。
劍魔和夫子,皆爲天人境。
但女帝說境界不要太細,否則大家還打什麽打?
大家坐在茶樓裏,把刀劍往桌子上一放,各自亮出境界,哦,原來你比我高一境,我打不赢你,直接投降了事,又或者是原來我倆都是憑虛境,不過我是憑虛境三層,你是二層,所以你趕緊投降,莫要誤了卿卿性命。
如此的江湖,便少了一絲生機。
于是砍了三個境界。
女帝又說,目前天下武道六境劃分足矣,恰如六道輪回。
《武經總要》一經頒布,立即在天下引起軒然大波,無數武道修行者按着條條框框對比後,發現了自身所處的境界。
對武道修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而在臨安,突兀的冒出了一個“定賢樓”,神秘莫測,卻有着巨大的能量,隻用了半個月時間,就将天下武道高手彙整,發布了一份《三十三劍客圖》。
同時發出的還有《蒹葭錄》、《詠絮錄》,以及《墨韻錄》。
這幾份圖錄一出來,世人便已然明白,“定賢樓”其實就是朝廷的機構,專門組建定賢樓取代了先前制定《大涼豆蔻、芳華錄》、《詠絮錄》的部門。
蒹葭,泛指女子,《蒹葭錄》其實就是之前的《大涼豆蔻、芳華錄》。
《詠絮錄》不變,收錄的依然是天下才女。
《墨韻錄》則是收錄天下尚未參加科舉的年輕才俊,當然,也有例外,其中亦包括了北蠻和大理的個别才俊。
因有《武經總要》之故,永貞四年,天下人的目光沒有被《蒹葭錄》上的女子吸引,更不關心《詠絮錄》,對于男人紮堆的《墨韻錄》,除了朝堂,民間更是不關心。
大家隻看《三十三劍客圖》。
今年的《三十三劍客圖》和往年有些不一樣,多了一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
榜首兩人并列。
夫子和劍魔獨孤。
第三人,則是劍魔城的風城主,第四人,本該是琅琊劍冢吳莫愁,但他已死,是以第四人成了年前被女帝請出的神将,西楚霸王項羽。
第五人,則是墨家劍客。
沒有名字,因爲縱然是朝堂也不知道那名毀容剜目的墨家劍客叫聶政……李汝魚倒是知道,可惜定賢樓那邊并沒有來問他。
第六人,則是如今坐鎮渝州城的前樞密院副相公安美芹。
第七人則是得了春秋之劍的李汝魚。
第八人和第九人争議很大,第八是嶽單,第九是隋天寶,實際這兩人在燕雲十六州交手數次,并沒有分出勝負。
第九人是白虎神将趙飒。
第十人是青衫秀才,第十一人是阿牧,第十二是回到琅琊劍冢的吳漸,第十三人則是如今隐居在聖人廟的道姑,第十四人是别院裏逍遙自在的老鐵,老鐵之後是劍房之劍闫擎,排在闫擎之後的便是酷吏來臣俊……
老镖師和薛紅線已經離開大涼天下,未上圖錄。
聖人不入圖。
是以沒有墨家矩子和範文正,也沒有汴河畔的直鈎垂釣人。
三月初一,女帝到了欽天監,讓李汝魚騎鶴去蜀中後,對那位小姑娘張河洛說道:“已準備妥當,随我去。”
張河洛臉色難得凝重起來,“待我沐浴更衣。”
女帝颔首。
一炷香後,張河洛從欽天監後面,那座本是老監正張正常的住宿,如今成了她在大内的住所裏走出來,換上了一身道袍,又背了一柄劍。
道袍雪白,點綴雲紋,逍遙道冠爲紫金。
乍然看去,這就是一位道家身份尊崇到無以複加的高人,隻不過小姑娘本來粉雕玉琢,穿上這身道袍,也不像高人。
反倒有些可愛。
然而可愛的張河洛,背上又負一柄劍,這柄劍雲吞鲨魚紋,古樸滄桑之中透着大道之氣,雖未出鞘,然劍鞘與劍柄相交之處,隐然可見細如發絲的電紋。
并有輕微劈啪聲。
這便使得張河洛有些不倫不類。
女帝蹙眉,強忍住笑意,負手前行,道了句早知你這樣子,就該讓你師父來了,好歹也是活了幾百年的天師,比你靠譜些。
張河洛撇了撇嘴,怒道:“我可以的!”
師父才不行。
他雖然是天師,而且是活了幾百年的天師,甚至也可以是說龍虎山天師府的開山祖師,但今日女帝欲行之事,整個天下,隻有自己一人可以。
女帝笑了笑。
倒也沒再說什麽,畢竟張河洛的身份确實非同尋常,且她背上那柄劍,正是天師府三大至寶之一,更是鎮府之寶,遠在雲雨碗之上。
天師劍!
上可斬谪仙,下可誅邪戾。
張正常雖然将天師府交給了張家子嗣張元吉,但天師劍卻交給了張河洛,隻不過這劍終究是天師府的,待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天師劍還是要還回龍虎山。
今日大内,莊嚴肅穆。
無數禁軍士兵列陣,遍布大内所有地方。
若是從上空看去,便會發現禁軍的列陣圖形,豁然是一個八卦大陣,陣圖之心,便是整個大内最高的建築。
摘星樓。
此刻的摘星樓,遍布着血色紋路,宛若一張巨大的符文。
摘星樓下,僅有兩人等候。
一位女官捧着女帝的天子劍,正是江照月出仕地方後受到女帝器重的鳳梧局憐兒,更受器重的柳隐則站在一旁,手無縛雞之力的她,捧了一甕朱砂。
在摘星樓四周,則有成百的禁軍環繞。
女帝帶着張河洛來到摘星樓下,看了看柳隐,柳隐點頭:“陛下,都準備好了。”
女帝點頭,回首看張河洛。
張河洛也知道事關重大,沒有使性子,伸出一隻小手,掐指如飛,片刻後道:“吉時已到,上樓罷。”
于是女帝率先登樓。
張河洛随之登樓,捧劍的憐兒和捧誅殺的柳隐,亦跟着上樓。
摘星樓上,神桌一張。
擺放着香爐,旁邊放着一隻盛滿清水的金盆,地上,是由張河洛用誅殺加上雞血畫出來的道家大符,将整個摘星樓都連在了一起。
這一張大符,張河洛從初一就開始制作。
足足用了一月的時間。
不須女帝多說,等柳隐将朱砂放到神桌上後,張河洛來到神桌前,先在金盆之中洗了手,旋即點了九根香,插入神桌之上的香爐裏,又退了一步。
閉眼,一手拈道決,口中念念有詞。
“天地蒼黃,宇宙洪荒,諸天之道,非常之道,山河氣運沉萬裏,人間紫氣耀北鬥……”
随着張河洛的念詞,摘星樓遍布的符文,便似活了過來,如火焰一般跳躍蠕動,整個摘星樓,就似一顆遍布着血洛的心髒。
張河洛越念越快。
摘星樓上遍布的符文,便開始如煙氣一般彌漫開來。
最後更是響起一聲大道吟唱,一條黑色大魚從摘星樓裏升騰而起,圍繞着摘星樓四周,來回遊蕩,充斥着大道洪荒的先天之氣。
隻不過這一幕,沒人看得見而已。
锵!
天師劍驟然出鞘。
天師劍上,缭繞着細碎閃電。
刹那之間,天地變色,風起雲湧,本是初春的臨安,此刻卻像是陷入了日落時分,天光昏沉恍若即刻就會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天穹之上,彙聚而起無盡七色雲彩,其中雪白電光隐隐缭繞,在天穹七色雲彩間流轉,最後竟然勾勒出一條白色遊魚。
張河洛的腳下,如煙氣一般沸騰起紫金氣,缭繞其身,最後竟化作一朵巨大的紫金蓮花,璀璨綻放,籠蓋着摘星樓。
将張河洛襯托得幾如神仙。
此刻的張河洛,就是神仙。
手中天師劍挑起一把朱砂,掃過九根香火後,猛然指天,劍尖之上,紫電沖天而起,破開雲層上九天,宛若鏈接天地的細線。
張河洛雪白的道袍無風自飄。
渾身缭繞紫金電光。
輕呼:“請諸天予蒼生,今日定江山!”
話音直達天穹。
天穹驟起驚雷,遊走在彩雲之中的那條由電光勾勒出來的白魚,倏然間一沉,大尾一甩,就這麽順着天師劍上沖天而起的那道紫電從天而落。
在摘星樓遊蕩的那條符文化作的黑魚,亦甩尾騰空而起。
一黑一白兩條陰陽魚,相撞于半空。
化作一片看不見的清光,如漣漪一般散向山川河流,籠罩着大涼整個天下,落在每一寸土地上。
神桌之前的紫金蓮花中,不見了張河洛,亦不見了天師劍。
隻見一本書。
一本缭繞着鴻蒙氣息的大書。
此刻無風而翻。
翻開了第一頁,沒有一個字的書頁!
此刻的摘星樓甚至于整個天地,都仿佛回到了天地未開之日。
混沌、鴻蒙之氣流溢。
雪白的紙張上,如有看不見的筆墨在揮動,一筆一劃的顯現出一個字,一個蘊含着天道意志的古樸大字:涼。
大涼!
今日臨安,河圖洛書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