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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5章大涼左相出城,傾城迎一人

秦繪覺得人生終于熬到了頭。

順宗陛下駕崩前最後一次科舉,秦繪一甲中第,第五名,不高不矮的名次。其後外放到地方做官,本以爲從此就會青雲直上,從寒門一躍龍門,如那王琨一般,光耀整個門楣。

然而不曾想剛外派到地方當官一年,順宗駕崩女帝登基。

其後,朝廷仿佛忘記了秦繪。

秦繪知道原因,畢竟自己是順宗朝内的舉子,算起來是順宗舊臣,女帝登基後,怎麽可能會重用舊臣,是以那幾年秦繪覺得仕途無望,隻管風花雪月。

政事荒蕪?

無所謂。

加上幾次被彈劾後,都被自己那位在朝中中樞部門任職的恩師給保了下來,秦繪越發有恃無恐,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才斷絕了攀爬之念。

然而,老相公柳正清的被重用,讓秦繪看到了一絲希望。

在借着一次回臨安述職的機會拜見恩師,聽從恩師一席教誨,秦繪拍心立誓明志之後,回到地方便勤勉政事,在恩師想朝廷舉薦後,秦繪很快得到了嘉賞,向上爬了三級。

永安十二年的燕雲戰事之後,秦繪更是作爲文官,和樞相公一起,在燕雲十六州最前線與北蠻談判,最終立下盟約。

其中秦繪功不可沒。

然而那時候女帝并沒有立即提拔秦繪回臨安,隻是加封了他文散官,又讓他回到壽州境内任了個地方長官之職。

然而一個月前,臨安忽有聖旨傳到壽州。

宣秦繪入朝!

不是述職之時,且北方還在内亂,朝廷這時候宣秦繪回臨安,隻有一種可能:回朝任京官!

秦繪終于熬出了頭。

于是交接了政事,又爲恩師準備了禮物,輕裝一亮馬車後,迅速趕回臨安。

他覺得,自己很可能要走進天下風雲之中了。

……

……

臨安城在望,李汝魚無悲無喜。

這些年經曆的事情太多,故鄉隻存在于扇面村那座租屋,臨安夕照山下的院子,不過僅是一處短暫栖息之地。

然而終究對接下來的仕途之争有些惴惴。

得多找謝琅求教。

仕途比不得練劍,練劍打不過還有機會逃,然而仕途一道,你若不赢便是輸,而且很難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容差率極低。

行差踏錯?

不存在的,沒有那麽多機會。

後邊一輛馬車緩緩追上了三人,興許是臨安城在望,馬車上的人也便不急了,讓馬夫慢了些,恰好和李汝魚三騎并行。

好在官道夠寬,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老鐵望着遠處,藏匿在江南風光裏的臨安城,摸了摸胡須,有些戲谑的道:“想你好歹也是位天子寵臣,然而每次出行歸來,都黯然的很,最多便是陳郡謝氏的人意思着送别一番,凄涼成狗了。”

李汝魚笑了笑,“浮華而已,何須在意。”

老鐵翻了個白眼,“酸,繼續酸,你那點文墨水平,還不急大涼雛鳳的腳膝蓋。”

大涼雛鳳就是小小。

又道:“想來也是日了狗了,你這小子雀雀帶鈎鈎的不成,怎的那麽多女子會莫名其妙的喜歡你,連大涼雛鳳都淪陷,而且淪陷得最深,這都快趕上老子年輕時候了。”

雀雀……

這是蜀中某些地方的俚語,比之粗俗的髒話要文雅那麽一點點,文雅的有限,大部分時候是成年男人說小孩。

雀雀就是指男性那話兒。

李汝魚一陣無語。

好歹阿牧在一旁,老鐵你這樣說,真的有把自己當一個長輩麽?

阿牧顯然不懂,訝然:“雀雀帶鈎鈎什麽意思?”

李汝魚大囧,不知如何解釋。

老鐵一臉賊笑:“這個嘛,你以後會知道。”礙于情面,其實老鐵想說的是阿牧你已經知道了啊,但這種話怎麽可能說出來。

那也太爲老不尊了。

李汝魚望向臨安城方向,歎了口氣,轉移話題,“被老鐵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有些個凄涼,在臨安,幾乎沒有親朋好友可言。”

孑然一人在異鄉,倍感凄涼,最怕過重陽。

馬車忽然掀起車簾,露出一張春風得意的臉,近不惑之年的年紀,五官圓潤,一看就是那種圓滑之人,穿着華貴布料縫制的青花儒衫,儒雅之中透着重重的官場氣。

看了一眼三人,對李汝魚笑道:“方才聽那位老張說小哥兒是天子寵臣,又和陳郡謝氏關系匪淺,莫非是謝長衿的同窗知交?”

這位官老爺曾在臨安見過謝長衿,又明顯不信那句天子寵臣,隻當是那位不知禮儀沒輕沒重老仆的蹩腳奉承。

畢竟這三人看起來就是一主一仆一妻妾的架勢。

李汝魚笑了笑,“算是罷。”

對謝長衿這個未來舅舅挺有好感,畢竟他曾經點撥過自己,才有坐井觀天闊,出井攬山河的心境,說是指點人生都不爲過。

而且李汝魚隐然有種感覺,當年科舉三甲之中,狀元張正梁,榜眼蘇寒樓已經探花謝長衿,論才華,張正梁最差,蘇寒樓最高,謝長衿局中。

但不知爲何,李汝魚總覺得,論做官,謝長衿大概會是成就最高。

絕對高于蘇寒樓。

但能否高于張正梁則不好說,畢竟這些年張正梁在地方的政績有目共睹,真不輸給謝長衿多少,大概得等今後平定蜀中,這三人在蜀中戰後恢複中一較高下。

但無論怎樣,陳郡謝氏有謝長衿在,基本上還能再輝煌幾十年。

那位穿着青花儒衫的官老爺呵呵笑了笑,“敢問閣下高名?”

李汝魚笑了笑,對這位自來熟的官老爺不甚感冒,可也不能失了禮,笑道:“些許薄名,不足以讓這位大人上心。”

那位官老爺也不介意,笑道:“萍水相逢也是緣,不才姓秦,三人禾的秦,單名一個繪字,從北方地方任職歸來,大概會中樞三省任職,今後小哥兒若是有什麽麻煩,大可到青雲街來我,必當盡力爲你排憂解難。”

李汝魚有些訝然。

暗道他莫不是看出了自己的來曆,所以此刻看似是給自己抛出橄榄枝,實則卻是在獻殷勤?

倒也不好拒絕,笑道:“那就萬分感謝了。”

秦繪哈哈大笑,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李汝魚聊天,顯然這位從地方回臨安任職的官老爺心情甚好,尤其是臨安在望,他仿佛已經看見了青雲大道。

一旁的老鐵和阿牧着實有些反感此人。

倒也沒作聲。

這些狀況,真是鍛煉李汝魚的爲人處世之道,若能和陌生官員都能打成一片,未來在朝堂争鬥中,才有如魚得水的潛質。

……

……

十裏折柳亭在望。

遠遠的便看見人群熙熙攘攘,其中不乏佩劍帶刀之人,将折柳亭圍了個水洩不通,顯然是有達官貴人在此恭迎貴客。

馬車裏的秦繪看見折柳亭外的人,有些訝然有些吃驚。

臉上甚至湧起了潮紅。

隻不過有些事沒有确定,他還不會得意到忘形。

老鐵看了一眼遠處折柳亭,吐了口痰,打斷了李汝魚和秦繪兩人沒甚營養的交談,樂道:“有沒有竊喜?以爲是迎接你的?”

李汝魚呵呵了一聲,“不敢這麽想。”

老鐵怒道,一臉恨鐵不成鋼,靈犀突來,“你小子就沒點雄心壯志,就不想在臨安奮鬥一番,待得他日返京都,敢教百官跪折柳?”

李汝魚很有些訝然,也是個神了,老鐵竟然出口成章。

苦笑道:“敢想。”

但能否做到還得看日後,誰知道後來事,畢竟仕途之争,自己并無任何天賦,唯有的一點優勢,那邊是女帝的支持。

然而伴君如虎。

而且還是個女帝,女子心思能揣得透才有鬼。

馬車上的秦繪訝然卻不動聲色,這位小哥兒的家仆真是個大膽,連“敢教百官跪折柳”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不知道死字怎麽寫麽?

尋思着找機會點撥一下這位和陳郡謝氏有關系的小哥兒,也算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情給陳郡謝氏,可别小看這微不足道的人情,有些時候,官場的山窮水盡就靠這平日裏的微不足道——畢竟自己初到臨安,需要盡快拉攏、靠近有地位權勢之人,如此才能青雲直上。

陳郡謝氏自然是自己靠近的首選。

老鐵唔了一聲,旋即想起那日在嘉興城李汝魚刹那之間如當年小妞兒時的氣勢,暗暗笑了,這小子應該是有野望的罷。

但小妞兒會容忍李汝魚的這種野望?

老鐵可不認爲,小妞兒那個千古奇女子會縱然到李汝魚成爲千古霸主,而她成爲尋常女子——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歎道:“我估摸着,大概隻有你那個未來嶽母會到折柳亭‘迎接’你。”

恐怕不是迎接。

畢竟你小子在嘉興城的事情,臨安這邊大概已經知曉,本和謝家晚溪郎情妾意,而且注定要成婚的人,卻在婚前睡了阿牧。

不給謝純甄一個解釋?

未來丈母娘這一關,李汝魚難過咯!

阿牧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很快恢複正常,她覺得自己沒必要去多想,順其自然,隻要能和李汝魚在一起,受些委屈又何妨。

倒是馬車裏的秦繪一臉莫名其妙,怎的歸臨安,還有嶽母來接迎接的,按理說,不應該是仕途同僚,或者是同窗好友麽……

連恩師都可能出城勢力相迎,又何況嶽母。

天地君親師。

雙親猶在師之前。

但是,當秦繪看見遠處折柳亭裏某位魁梧漢子時,心中驟然顫抖起來,十指更是輕顫不已,那魁梧漢子,不是恩師府上那位心腹麽,也是位劍道高手。

他來了?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恩師也來了。

秦繪許久才長籲了一口氣,臉上的潮紅越發濃郁。

這怎麽可能?

恩師他老人家,竟然親自出城十裏,到折柳亭來迎接自己?

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可能?

秦繪一萬個不敢相信,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讓恩師他老人到城外相迎,要知道,恩師他可是大涼天下臣子第一人。

恩師姓甯,單名一個缺字,卻什麽也不缺。

恩師便是大涼左相!

秦繪想到了一個可能:也許,是自己這次回朝,将會被女帝陛下重用,恩師覺得自己終于給他長臉了,所以破例出城十裏相迎?

秦繪隻覺得血往上湧,覺得這人生好是快意。

忍不住哈哈笑道:“小哥兒有雄心壯志甚好,但也莫做那‘待得他日返京都,敢教百官跪折柳’的大逆不道的白日夢,若能像不才這般,能讓貴爲大涼左相的恩師出城迎接,便已是人生輝煌。”

李汝魚訝然,“你老師是甯缺?”

恩師出城相迎,秦繪不敢怠慢,雖然距離折柳亭尚有一兩百米,還是從馬車上下來,然後準備步行至折柳亭拜見恩師。

聞言笑道:“不才正是大涼左相甯缺的不成才弟子。”

很快,自己将是甯缺最爲成才的弟子!

李汝魚一陣無語,不知道爲何,一直對這個自來熟,明明說話很順耳,而且爲人處世滴水不漏讓人如沐春風的秦繪好感不起來。

也許,就因爲他這無處不在的隐形裝逼?

還是因爲腦海裏那個叫浮生的異人說了句“印象中有個千古奸相也叫秦桧,不過不是繪的繪,而是桧木的桧”?

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句:“秦大人真是謙虛了,能讓左相出城相迎,想必秦大人要不了多久,就能青雲直上,成爲中樞重臣了罷。”

秦繪哈哈一笑,“小哥兒過譽,今後若有事,不才定然傾力相助便是,青雲街的秦府,終日爲小哥兒敞開大門。”

這是面子話。

裏子其實還是看重李汝魚那可能存在的陳郡謝氏關系。

李汝魚點點頭,看了一眼折柳亭處,笑道:“這恐怕來的不止甯缺甯相公,隻怕還有甯相公的一衆好友和下屬,這是要給秦大人造勢啊。”

看遠處折柳亭裏外的架勢,遠遠不止甯缺一人。

恐怕還有不少重臣。

僅是那些護衛家仆,就有足足數十人,這樣的架勢,少不得也有三五位朝堂重臣,而且很可能都是一方大佬,甚至還有這些大佬的衆多下屬,這架勢,俨然有傾城之勢。

這秦繪好大的面子!

他究竟是何等才華之人,值得甯缺如此爲他造勢?

大涼有良臣,相公率臣傾城迎,但有時日去,良臣鼎朝柱。

想必将來,若秦繪成爲一代明臣、名臣,今日之事,将成爲一段佳話。

秦繪越發興奮。

人在某些情況下,總會松懈一些,這位回歸臨安的前朝舊臣,終于沒壓住内心的狂野,負手長歎了一句:“水田百畝,猴孫王豈再,大涼如頌,百朝名相有幾?”

我秦繪當爲其一。

李汝魚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天穹,有少許陰雲突兀彙聚……雖然不曾向悶雷,但此刻着實有些反常,和夫子曾經欲語還休之時差相仿佛。

再看了眼秦繪。

笑了。

該不會真是位異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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