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己用以收官的的底牌之一。
一位神将加上樞相公這位涅面将軍,再加一個萬軍陣中取敵軍将領首級的安美芹,大概可稱無敵,何愁不定天下。
這是真正的底牌。
何況若是局勢晶瑩得好,還能加上無雙嶽單。
朕欲收官!
若是連這位神将也無法徹底平定天下,那麽,自己隻能再掀開一張底牌,若是連那張底牌也依然不能平定天下。
那就隻能掀開最後一張底牌——那張底牌本來是留待進取大涼之外的世界所用。
三張底牌,這是女帝敢讓天下大亂的底氣。
臨安連日來都是秋魚綿綿。
倒也是個巧,女帝出宮之後不久,西子湖畔就初路秋日。
讓人由不得想起一首女子大家所唱的小曲兒:“冰雪少女入風塵,西子湖畔初顯晴,是非難解虛如影,一腔愛一生恨,一縷清風一絲魂。”
西子湖畔有座别院。
别院名字取得很簡單直白:就叫别院。
在西子湖畔,這座别院并不醒目,臨安富賈和官宦大多在西子湖畔有豪宅,況且這座别院看其外觀,也并不是那種富麗堂皇,大門略顯典雅古樸。
别院大門很少打開。
偶爾有奴仆出門時,驚鴻一見的照壁,也并不是富貴人家那種雕禽刻首,隻是簡單的青石堆砌,上面長滿了爬山虎。
又有溪水從上流淌下來,端的是典雅幽靜。
别院周圍的人家,很少看見别院的主人,就是奴仆都很少看見,似乎這座别院經年無人居住,隻是某位富賈用以投資的房産而已。
但臨安城一些有見識的遊俠兒卻很忌憚這座别院。
别看别院的奴仆很少。
可若是出門時,就算是買菜的丫鬟奴仆,身手都極高,顯然這座别院又大有來頭,整個臨安的地下勢力,沒有一個人敢打這座别院的主意。
這座别院的水究竟多深,早些年黑衣文人還在臨安時,青龍會曾去探過。
從無人活着離開。
當女帝出行在别院外時,張河洛盯着别院深處,有些震驚。
在張河洛的眼眸裏,别院深處仿佛懸空了一挂屍山血海,濃郁的殺氣無論怎麽遮掩,依然沖天而起,但不知爲何,張河洛總覺得有些悲壯。
但在悲壯之中,又有一種……
張河洛看向女帝。
婦人笑了笑,“你沒看錯,确實可以算是皇氣,不過,并不是你想的那樣,也許這位神将,當年也曾登基爲帝罷。”
真相并非如此。
但女帝也不願意解釋過多。
張河洛颔首,“是個異人,那就難怪了。”
想來定然是絕代天驕之流。
否則當得起神将之說?
走在最後的老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重的氣勢!
作爲劍道高手,老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座别院裏有一位絕世高手。
真正的高手。
婦人來到别院大門口,示意手中無劍卻是劍房最強之劍的老人上前敲門,砰砰聲中,小門打開,露出一張很有些猥瑣的臉。
門子一身短襟打扮,提着旱煙杆,看見劍房老人時正欲沒好氣的瞪眼,又看見了老人身後的女帝,頓時笑了:“哎喲,小妞兒來了,可有酒否?”
正是消失了許久的江秋州老鐵。
亦是蜀中刀鬼老鐵。
不想竟然一直在臨安,而且成爲了這座别院的門子。
老鐵這樣的高手僅是門子,可想而知别院的主人對于女帝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婦人笑了,很是妩媚,上前欲給老鐵點煙,“大爺别來無恙啊。”
老鐵吓了一跳:“别别别,今時不比往日了,你大娘在,要是被她發現有個美貌小妞兒給我點煙斟酒,晚上會跪搓衣闆的。”
婦人大樂,“大娘可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老鐵嘿嘿賊笑,旋即歎了口氣,“小妞兒還有正事罷,你且先忙,我托人從蜀中帶了些辣椒,你大娘做了些辣子醬,她一直在念叨着要送幾罐給你,走的時候别忘了。”
當年夕照山一戰,老鐵離開了臨安去找孩兒他娘。
不曾想孩兒他娘一直在臨安。
還是小妞兒讓薛盛唐親自出大内快馬加鞭追上自己,把自己請回臨安,在别院處見到了孩兒他娘,多年沒見,有些事情便過去了。
兩人破鏡重圓。
孩兒他娘依然是這座别院的女管家,老鐵索性當了個門子,快活逍遙日子過得不要太惬意。
婦人點點頭,“走的時候我會來拿。”
又道:“他倆都在罷。”
老鐵嘿嘿笑道:“倒是巧,年前出門說是去登華山,一走大半年,前幾日回來,說是從鹽官鎮觀了大潮歸來,近來大概不會再出門了,要出門也會等到開春後。”
婦人颔首。
示意劍房那位老人留在門口,隻帶了張河洛走進别院深處。
門口,老鐵砸吧着旱煙,看了劍房老人一眼,有些吃驚,“老哥,以前沒見過你啊,在哪裏高就,怎的就成了小妞兒心腹了?”
劍房老人呵呵笑了起來:“一直在劍房。”
對于老鐵的身份已經心知肚明,天底下敢稱呼女帝爲小妞兒的,除了蜀中刀鬼真找不出第二個人。
老鐵吐出一口煙圈,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劍房老人,有些遲疑,“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若是問錯了,還望見諒則個。”
劍房老人平日裏很少和人交談,弟子闫擎大部分時間在外,今日遇見老鐵這糟老頭子,頗有些對胃口,笑道:“但問無妨。”
老鐵深吸了一口煙,“看老哥的手,應是劍道高人,再看老哥的氣勢,劍道似乎是出自琅琊劍冢,可琅琊劍宗自被劍魔獨孤殺了個血流遍地後,這些年有些青黃不接,按說出不了老哥這種高手。”
劍房老人早已看開世事,歎道:“不瞞老弟,我确實姓吳。”
老鐵有些震驚。
劍房老人喟歎了口氣,“有些事情本來都成了雲煙,不過老弟今日問起,老哥我也想找人聊聊天,就實說了罷,我就是吳扇的爺爺。”
老鐵吧嗒一聲,下巴掉在了地上:“當年琅琊劍宗的家主吳莫愁?!”
吳莫愁沒有被劍魔獨孤殺了?
如果說當年的劍魔獨孤在天下的劍道中是一個神話,那麽吳莫愁就是劍道之中的一個傳奇,當年流傳着這麽一句話:劍道何處有青山,琅琊莫愁誰無劍。
莫愁,就是琅琊劍冢的吳莫愁。
在劍魔獨孤橫空出世之前,琅琊劍冢的吳莫愁就是大涼天下的劍道青山。
隻不過當年獨孤和琅琊劍冢吳扇之間的故事,牽扯了太多,最終導緻獨孤血洗了琅琊劍冢,至于真相如何,世人知道的不多。
吳莫愁顯然沒有繼續談論心中疤痕的意思,老鐵也見好就收。
總不能問這位老哥,吳扇是不是真的死在他劍下,更不能問他,獨孤怎麽沒殺他吧,誰沒有不願意被去揭開的過往傷疤。
兩人聊起了當年舊事,聊得很是投機。
最終還是聊到了劍魔獨孤身上。
老鐵說當下天下劍道,劍魔獨孤和李汝魚家的夫子一騎絕塵,大涼的劍道青山很可能在這兩人之間,吳莫愁笑着說别忘了長江前浪推後浪。
老鐵就說沒錯沒錯,李汝魚那小子後生可畏。
吳莫愁卻不同意,說他更看好如今在臨安閑暇的阿牧,還有劍魔城的風城主,都是将來問鼎青山之人,唯獨不提他自己。
老鐵有些奇怪:“那你呢?”
吳莫愁想了想:“我的劍道,已無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可能,大概也就能劍魔城那位風城主打個平手而已,屬于可望青山之巅的那批人,但又永遠登不上青山。”
老鐵歎氣。
他知道原因。
恐怕吳莫愁當年輸給了劍魔獨孤,劍心受損。
否則吳莫愁若是不輸,劍魔獨孤也無法血洗琅琊劍冢,倒也沒問吳莫愁爲何離開了琅琊劍冢反而成了劍房之劍。
門口兩位老人聊得火熱,别院深處卻很安靜。
荷池畔雅亭之中,女帝安靜的坐着,張河洛站在女帝身後,有位女子有條不紊的放了四個茶盞,又一一斟茶。
雅亭面向荷池的護欄畔,站着一個負手男子。
張河洛一臉好奇的打量着這一堆男女,看其關系,應該是夫妻無疑。
女主人穿了大涼最受歡迎的襦裙。
雪白的襦裙。
很高,而且很美。
五官犀利的那種美。
鼻梁高挺,丹鳳眼,瓜子臉,雙鬓青絲如垂柳。
就算是在天下最美的女帝面前,女主人也不輸多少風采,尤其是那種少婦之中帶着英姿飒爽的氣質,着實連女帝也要望塵莫及。
那男主人……怎麽說呢,張河洛很難形容。
高大而魁梧,留了一副絡腮胡須,但五官面容卻極其俊秀,若是去掉絡腮胡須,就是一個标标準準的白面讀書人。
可加上絡腮胡須後,不僅不顯粗犷,反多了一分霸氣。
由内而外散發出的霸氣。
先前張河洛驚鴻一瞥,看見男主人的眸子時,确實震驚了刹那,作爲主掌天下聖人的張河洛,她太清楚自己看見了什麽。
男主人的眸子,竟然是重瞳!
重瞳者,大多聖人有之。
難道這位男主人,也是一位聖人,可爲何自己不知道。
張河洛有些迷茫有些震驚。
旋即想起女帝說過的話,難道這個男主人,就是女帝口中的神将?
女帝回頭看了看張河洛。
張河洛點點頭。
這是女帝帶自己來此的原因:有自己在,不論女帝說什麽,都不會引起驚雷。
這是大涼這片天下的天道對自己的眷顧。
世間獨一份。
女帝于是笑了笑,旋即收斂笑意輕聲說道:“夫子已從西域之西歸來,當年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去西域之西,并沒有死在那片死亡禁地。”
女主人正準備喝一口茶,聞言手一顫,擡頭看向丈夫。
男主人依然負手看荷池,沒有轉身。
婦人知道,要想讓這位神将被自己所用,僅用一個大燕太祖去過什麽地方是無法讓他動心的,繼續說道:“在西域之西千萬裏之外,有一片世界,叫東土。”
“這片天下的第一個王朝,大楚王朝的開國君王,也是這片天下的第一位聖人楚一人,很可能就是從東土而來。”
女主人默然。
男主人依然看着荷池。
這讓一旁的張河洛很有些不滿,你倆誰啊,這可是女帝吖,這麽不給面子,一直給背影?
女帝卻絲毫不在意,依然說道:“根據夫子所言,那片死亡禁地在慢慢消失,按照天下的病态,很可能不會經過十年百年才會徹底消失,而會在某一天,在某一個契機出現後快速消失,實際上按照我的猜測,很有可能需要一把鑰匙。”
那把鑰匙,就是李汝魚。
女主人喝茶,隻聽,目光一直落在丈夫身上,眸子裏滿是情意。
男主人聞言,終于說了一句,“那把鑰匙出現了?”
女帝點頭,“很可能是李汝魚。”
男主人沒有做聲。
女帝也知道,這位神将其實對李汝魚不感興趣,他真正感興趣的大燕太祖,以及東土那片世界——畢竟大涼天下在自己手中,他縱然有再大的宏圖壯志,也隻能徒呼奈何。
這位神将看得很清楚。
當今的大涼天下的局勢,在長達百年的盛世鋪墊下,王琨、趙長衣之流,根本就不可能颠覆自己的王權,最終隻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于是輕聲道:“太燕太祖很可能就是你說的那位始皇帝。”
男主人點點頭,沒有出聲。
女帝歎了口氣:“蜀中有個蜀後主的行宮,裏面住了個花蕊夫人,先前以爲是異人,北鎮撫司屢屢查證無疾而終,後夫子與其接觸,再加上花蕊夫人的弟子李婉約之說辭,可以确定,花蕊夫人就是當年大燕太祖定國之後蜀後主的那個花蕊夫人。”
男主人終于動容,回身看着婦人:“活了六百年?!”
女帝笑了笑:“對于道家高人而言不奇怪。”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張河洛,“她師父,龍虎山那位一手打造出雲雨碗的天師,雖然是一位異人,但也活了幾百年。”
男主人看向張河洛。
張河洛隻好點頭。
男主人沉默許久,才問了一句:“所以,大燕太祖很可能在東土,而且也有可能還活着?”
婦人點頭:“隻怕也已開國。”
大燕太祖這般的英雄,再加上百裏春香這位兵聖,在這片天下能開國,在東土難道就不能開國,這個道理自己懂。
他也懂。
所以,這個男人想和大燕太祖一較高低,那麽就離不開大涼的百萬帶甲雄師!
果然,那男人笑了起來,豪邁大笑。
重瞳閃爍着英雄的豪壯。
笑罷,看向妻子,卻是一臉溫柔,仿似一個居家小男人,很是柔情的道:“虞姬,大涼已看遍,可願執劍與我去東土看看,去看看那位始皇帝是否還在?”
虞姬一臉幸福,“你去何處,我在何處。”
男子看向女帝,豪氣萬千,“如此,先定天下罷。”
實際上當今天下,他雖然一直隻想陪着妻子,可有些人物,還是讓他有些想一較高下的心動,比如嶽單,又比如趙愭麾下的那個隋天寶。
畢竟劉邦和韓信一直不曾出現在大涼天下。
可惜英布已死。
女帝笑了。
西楚霸王今何在?
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