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嶽單麾下,有最精銳的虎牙鐵贲三萬,大風輕騎兩萬,以及步卒八萬,鎮北軍一共三十三萬兵力,其餘二十萬,全數在王琨和趙愭手上。
新州和雲州,恰好是王琨、趙愭的小朝廷所轄。
北蠻打的一手好算盤。
如今天下局勢亂成了團狗屎,大涼、蜀中打得熱火朝天,燕雲十六州裏,鎮北軍内亂,此刻北蠻鐵騎南下,很大概率能趁渾水摸魚。
要是一個不好,占據整個燕雲十六州都有可能。
如果這個戰略實現,很可能有會出現大涼半壁江山被吞,甚至徹底被北蠻南下爲主的局面。
北蠻不願等。
如果等到王琨、趙愭徹底擊潰嶽單,那麽燕雲十六州很可能又是鐵闆一塊。
是以北蠻出兵,沒有去進攻實力更弱勢一些的嶽單,而是選擇了小朝廷的轄境,希望這樣能讓小朝廷的兵力腹背受敵。
此消彼長,若是嶽單懂得起,必然會趁機反攻。
等這一場大戰事打下來,王琨、趙愭滅了,嶽單的兵力也耗得差不多,那時候北蠻鐵騎就能觊觎整個燕雲十六州。
有了燕雲十六州,大涼就像裸衣的新娘子。
任由北蠻鐵騎蹂躏。
雲州,守将是曾經和王竹書搭過班子的高麗仙,
高麗仙入身軍伍十餘年,曆經多次燕雲戰事,雖然戰績彪炳,可早些年鎮北軍所有輝芒盡被老王爺嶽平川所攏,世人隻知嶽王爺之槍無敵,卻不知道高麗仙亦從無敗績。
好在嶽平川并沒有虧待他。
高麗仙從一個最低等的士卒,一步一步成爲鎮北軍一位統領,坐鎮雲州掌帥一萬人,永貞元年的燕雲戰事,本該收獲大功,不料趙長衣和狄相公先後進入雲州坐鎮,最後所有功勞又和他沒有關系。
對此,多有部下爲高麗仙鳴不平。
高麗仙倒是不甚在意。
依然坐鎮雲州,該練兵練兵,該逛青樓逛青樓,鮮衣怒馬自由的緊,沒少被宵小之人暗裏谄言傳到開封和臨安去。
王琨、趙愭不願管。
女帝管不了。
高麗仙就成了一方土皇帝。
此次鎮北軍内亂,王琨、趙愭用了不少人,但唯獨雲州、新州這邊的鎮北軍沒有調動一兵一卒,就是爲了防止北蠻南下。
北蠻一旦取了雲州,開封就将在北蠻鐵騎的鋒芒威懾下。
是以高麗仙所坐鎮的雲州,恍然置身事外。
隻不過誰也沒想到,或者說有人想到了,但誰也沒奈何,畢竟天下大勢如此,草原上的北蠻雄主怎麽可能坐失良機。
新州淪陷。
雲州的觀漁城将直面北蠻鐵騎兵鋒。
已是夏初,北方卻依然寒冷,盡管朝陽初升,雲州依然籠罩在一層薄霧裏,顯得天上的暖日有些慘白,一如眼前的天下。
在高麗仙布置得極其奢華,甚至連忠心于他的人都會腹诽的公事房裏,這位雲州統領惬意的喝着美酒,聽着府上侍妾撥弄的琴音,一臉享受。
隻不過今日雲州,能和他聊得上天的人已經沒了——王竹書去了臨安。
高麗仙對此并不在意。
王竹書被女帝重用,反而冷落自己,若是尋常人,大概會有挫敗感,然而高麗仙沒有,他知道王竹書是個人才。
竹書者,策也。
以策爲名字的王竹書,對得起他的名字,否則又怎麽會在臨安官場蹿升,如今更是直奔樞密院三相位而去。
高麗仙隻是覺得,自己不會輸給王竹書。
至于女帝爲何選擇王竹書而不是自己,高麗仙其實明白——雲州終究還是要留守城武将,而這恰好是自己擅長。
王竹書有大才。
但守雲州,他一個人做不到。
更重要的一點,女帝有了狄相公、安美芹和盧升象,如今還得加上細線的周江東以及李汝魚,自己去了臨安,基本上難以得到重用。
高麗仙甯願呆在雲州。
但他知道,将來天下大定之時,就是自己和女帝的大涼兵鋒相見之時,哪怕自己将會和王竹書在沙場相見,他也不會覺得意外——這無關對錯。
隻是立場不同。
女帝選擇了王竹書,那麽在那一日就意味着和自己爲敵。
不過現在,自己的對手是北蠻雄主。
看了一眼在座的幕僚,高麗仙有些意興闌珊,這六七個幕僚,甚至還不如半個王竹書,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沉吟半晌,問道:“大風輕騎何時趕到?”
大風輕騎的統制是虞棄文,在嶽單沒有反王琨、趙愭之前,這位老将的态度一直很含糊,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忠于大涼還是開封小朝廷,又或者是嶽家。
手下的五萬大風輕騎,就這麽逐漸被王琨蠶食了三萬。
反倒的重騎虎牙鐵贲,一直是嶽單的心腹力量——由此可見,當年嶽平川讓嶽單統率虎牙鐵贲是何等的先見之明。
在燕雲十六州,有三萬虎牙鐵贲重騎,再加上兩萬大風輕騎,這就是王琨、趙愭一直有着兵力優勢,卻無法徹底吞食嶽單的原因。
有隋天寶也不行。
一位幕僚訝然不解:“大風輕騎不是在可汗州麽,怎麽可能會來雲州?”
其餘幕僚皆茫然。
高麗仙歎氣,這就是他們的局限性,根本沒有王竹書的眼光,本不想和他們解釋,但轉念一想,以後還少不了這群幕僚,得培養一下,于是耐心說道:“如今那三萬大風輕騎的統領是誰?”
那位幕僚脫口而出:“蒙填。”
旋即又詫然的道:“也不知道開封那邊怎麽回事,竟然讓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将成了大風輕騎統領。”
高麗仙苦笑,“你們很看不起他?”
有一位幕僚,郭姓,單名一個貞字。還不到而立之年,留着山羊胡須,一直不曾說過話,實際上這人自來到雲州成爲高麗仙的幕僚後,總是沉默寡言少說多做。
然而做的事也謹小細微,不彰才華。
但此人确有才華。
否則也不至于到高麗仙府上,直接一通天下大勢讓高麗仙将之拜爲幕僚。
此刻輕聲道:“按照天下之勢,比如蜀中的孟珙、柴韶、李平陽、李溯,乃至于大涼的秦玉京、周江東等人,先前皆是籍籍無名之輩,卻忽然顯要軍伍,大抵隻有一種可能。”
高麗仙眼睛一亮,暗道這人終于有些按耐不住了?
就不知能否比得上王竹書。
郭貞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異人。所以蒙填也很可能是異人,否則何至于以三萬大風輕騎壓得虎牙鐵贲和大風輕騎不敢出門,真是隋天寶一人之力擋嶽單所緻乎?”
說完這些,郭貞不再說話。
高麗仙暗暗颔首,能看出這一點,說明郭貞還是有點眼光——更重要的一點,他看出了三萬大風輕騎對于開封朝廷所轄鎮北軍的重要性,也看出了隋天寶的重要性。
戰場之上,若是無人可敵嶽單,以當今天下武道拔高到變态的尿性,還真可能被嶽單一路無敵的殺入開封城。
高麗仙一手叩桌,淺抿了一口美酒,歎道:“蒙填其人,于兵道之上當有蓋世之才,他應該看得出來,若是沒有大風輕騎馳援雲州,絕對阻擋不了北蠻鐵騎南下。”
所以,蒙填一定會放棄可汗州,前來雲州支援,而且是火速支援。
絕對不會等開封樞密院的軍令。
最先說話的幕僚沉吟半晌,“可這樣的話,嶽單怎麽辦,沒有三萬大風輕騎掣肘,嶽單的兵馬将呈無敵之姿。”
郭貞欲言又止。
高麗仙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笑道:“郭貞,你有話說?”
郭貞咳嗽了一聲,“如果所料不錯,王琨和趙愭也有此想法,必然會放棄嶽單,讓蒙填馳援雲州,不僅如此,雲州周圍的蔚州、代州、應州三州兵馬,也會馳援。所以,我們需要守住觀漁城。”
觀漁城是重中之重,一旦釘住觀漁城,哪怕北蠻鐵騎再大膽,也不敢繞過觀漁城南下,否則就會被攔腰斬斷。
有人震驚莫名:“連蔚州也要放棄?”
蔚州沒了兵力,嶽單的大軍可以繞過涿州、莫州和瀛洲,直接逼向開封。
郭貞醞釀了一陣措辭,才道:“嶽單不會出軍。”
除了高麗仙,所有人都一臉茫然:“蔚州空虛,這對于嶽單而言可是天大的機會!”
高麗仙哂笑了一聲,一群蠢貨。
還是忍不住說道:“蔚州空虛,涿州、莫州的兵力可以駐防,而且嶽單不會這麽蠢,若是他趁此機會南下,王相公肯定會改變策略,到時候若是雲州失守,導緻北蠻鐵騎不可阻擋的南下,你說,天下人會如何看待嶽單,又如何看待精忠報國的嶽家?”
說完後很有些落寞。
若是王竹書在,那需要自己說這麽多。
忍不住一口飲盡杯中酒。
卻覺口中寡淡無味。
沒了王竹書,這酒喝着也沒多少意思了,如果将來真有一天和王竹書在沙場相見了,大戰之前,一定要先和這家夥豪飲三杯。
頓了一下,起身,“傳我軍令,大軍進駐觀漁城!”
想了想,又道:“郭貞留下,領雲州城事,諸糧草、辎重事宜,皆有決斷權。”
其實還好。
郭貞這人有點意思,隻怕其才華并沒有完全展露出來,如此,自己就給他一個機會,看他能否成爲下一個王竹書。
所有人一臉愕然,旋即無比羨慕。
郭貞這就魚躍龍門了?
隻怕這一場戰事下來,如果雲州退了北蠻鐵騎,隻怕郭貞就要成爲開封小朝廷的新貴。
……
……
嶽單會怎麽做?
開封城裏樞密院裏,王琨靜坐,默默的看着那個沙盤,這個沙盤雖然比不上臨安樞密院那座,但也能湊合着用。
王琨一直在盤算着天下大勢,今日他已推演了數次,最終都是按照自己的預想的那般:嶽單絕對不會趁着北蠻鐵騎從新州直逼雲州的機會趁火打劫。
因爲嶽單姓嶽。
這一點就足夠了。
但是王琨不敢賭,自從來到開封後,自己已經折損了不少人,好在這些年的經營,讓自己麾下不僅有蒙填之流,還有數位異人。
大涼這片天下,異人閃耀,已經将本土的俊傑壓得擡不起頭來。
蜀中有李平陽、柴韶之流;臨安有盧升象、狄相公,嶽單有虞棄文、郝照;如今儒州,嶽單又重用了一位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槍王。
王琨仔細推敲過嶽平川的一生。
在嶽平川死後,鎮北軍中,嶽平川留給嶽單的人不僅有虞棄文、郝照、魏緩、許誅以及那一位槍王,應該還有一人才對。
魏緩、許誅已死。
虞棄文和郝照甚至那位槍王,自己都有人能對上。
唯獨那始終不曾現身的人,讓王琨有些拿捏不準,實在是有些擔心,那人該不會又是如君子旗那般的人物,到時候忽然從自己背後出現捅一刀,那就難受了。
但是當下王琨也沒心思去找那人。
他在想如何破北蠻。
雖然在開封建立小朝廷,和嶽單内戰,意圖争奪天下。
但王琨明白,如果他所在的開封小朝廷讓北蠻肆虐燕雲十六州後,不僅自己的開封小朝廷會被覆滅,就算最後能逃走,也會失了天下民心。
更會失去鎮北軍心。
嶽平川守得住北方,自己守不住,這個後果自己不能承受。
蒙填應該會率領三萬大風輕騎,帶着隋天寶馳援雲州,雲州守将高麗仙也不是無能之輩,按說拒北蠻不難。
但王琨總覺得哪裏不對。
思忖許久,王琨盯着沙盤,最終目光落在壽州,猛然明白了一點:狄相公!
嶽單不會、也不敢趁北蠻南下侵吞新州直逼雲州時,出兵來針對開封小朝廷,但狄相公會,而且敢,更有能力。
禁軍三大軍,天策和太平軍都在蜀中戰線。
扶搖大軍在壽州一帶。
且還有天逐重騎,以及一兩萬的鳳翼輕騎,甚至還有女帝秘密打造的一支重卒,如此兵力,足夠讓狄相公趁火打劫揮師北上。
破了開封小朝廷,再順勢北伐大敗北蠻。
如此,不僅平定天下,還不擔罵名。
想到此處,王琨無比憂心,這個困局怎麽破?
隻有一條絕路:若是狄相公敢北上,那麽自己不介意放棄雲州,甚至放棄燕雲十六州,與虎謀皮,和北蠻結盟。
不到萬不得已,王琨真不願意走這條路。
隻希望女帝和狄相公,能看清這一點。
如此,我幸。
亦是天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