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傳十十傳百,襄陽無人不知,魚龍會改換門庭,将赴渝州平蜀中。
再有人添油加醋傳說了一番神仙坡事迹,被李汝魚那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觸動心靈,又多出三五百人欲要一起入軍伍。
李汝魚挑選了一番,剔除了身體狀态不好,又或者是家中獨子的人,最終隻留下一千人,休整幾日,直到等來了兵部和樞密院的文書後,才從襄陽出發,直奔渝州。
當然,沒忘了那一百手弩和四張床弩。
蘇蘇一直沒回來找李汝魚,直到出發時,才騎了馬來彙合。
崔笙已在殺陳炀的當夜寫了奏折快馬加急送往臨安——畢竟李汝魚這一千人沒有編制,路過沿途州府,很可能引起騷動,必須盡快得到兵部和樞密院的編制文書。
一路向西。
一千人大張旗鼓的過境,沿途經過州府說不吃驚那是假話,不過李汝魚手中有兵部和樞密院文書,倒也沒惹出什麽事來。
有了編制,糧草之類的自然不用擔心,沿途州府負擔。
倒也無風雨也無晴。
李汝魚卻有些不知道是失落還是失落的情緒——從襄陽出來後,蘇蘇對自己就若即若離,再無當初的親近氣氛。
人就是這樣,都有賤性。
當蘇蘇刻意親近李汝魚時,他覺得很煩,可當蘇蘇和他保持距離後,他有覺得好像丢了什麽。
好在很快抵達了駐地。
如今渝州城進駐了大量禁軍,當然不可能全數呆在渝州城内,李汝魚先讓那一千人在渝州城外待命,自己帶着兵部和樞密院文書去渝州城内見了同知樞密院事安美芹,然後聽從安相公調命,前往永川縣駐防。
君子旗所率兵馬,就在永川。
君子旗領防的兵馬僅有兩千,全是當初跟随他從北方南下的鎮北老卒,經曆過那場南下戰事,這兩千老卒的戰力在禁軍之中首屈一指。
女帝陛下親自下旨,這兩千老兵的編制爲騎軍,賜名穿雲軍。
意指南下穿雲,今後以破軍如穿雲。
君子旗作爲穿雲軍正将,本以爲副将李汝魚會孤身赴任,最多就是身旁帶着個阿牧,不曾想在永川城南門麻柳河外接到李汝魚時,見過了黑壓壓一片人。
李汝魚身畔的不是阿牧,而是一個沒見過的漂亮少婦,很熟的少婦。
故人相見,相逢恨晚。
在安置了那一千襄陽新兵後,君子旗在他的正将府宴請,知悉這位女子就是舊王妃蘇蘇時,君子旗笑得很捉狹。
年關将近。
駐防渝州的禁軍也難得的松懈了些,永川城裏卻忙成了狗——要想讓襄陽一千新兵盡快成爲戰力,還需要諸多的戰場訓練。
畢竟不是不怕死有一點身手就能成爲一個好兵……戰場的殺戮遠非江湖的搏命可比。
當然,都是君子旗在忙,李汝魚大部分時間都在看兵書。
即将到來的戰事,臨陣磨槍總比沒有的強。
好在李汝魚早就看過不少兵書,甚至也看了百裏春香《春意濃》中的《将苑》和《帥囿》,并不完全算是兵道門外漢,差的隻是實戰經驗而已。
這讓君子旗怨聲載天。
倒不是那群襄陽新兵不好教,關鍵是新兵老卒之間,有一道無形的隔閡,尤其是老卒們知道襄陽新兵的出身後,隔閡越發強烈。
沒有一個老卒瞧得起襄陽新兵。
畢竟穿雲軍的老卒,本身就是觀漁城老卒,曆經戰事無數。
君子旗本以爲在這樣的情況下,穿雲軍中大概每天都會有新老兵之間的打架鬥毆,然而大跌眼鏡,無論老兵如何諷刺挖苦,襄陽新兵都沉默着不發一言。
出自魚龍會的人默默承受着白眼和辱罵,甚至毆打,就連襄陽城裏那些正經出身的新兵,竟然也甘願承受,不辯解,不反抗。
毫無血性可言。
統兵有術的君子旗對此反而很失落。
他本來還期盼着新老兵之間來幾場酣暢淋漓的鬥毆厮打,都是七尺男子漢,有什麽事情是不能用拳頭解決的,隻有真正了解彼此的實力,才會互相尊重。
何況,襄陽新兵也該有一絲血性才對。
君子旗很無奈。
他本可以下軍令,讓老卒不再對新兵有辱打行爲,但他沒有——隻要老卒沒有從心理上接受,那麽穿雲軍就依然存在隔閡。
這一日,李汝魚正在看一本狄相公寫的《糧草十七論》,看得入神之時,君子旗走進來,拉起李汝魚就走,“這個難題我解決不了,你帶來的麻煩,你自己看着辦。”
李汝魚一臉茫然,和君子旗并肩走出營房,“什麽麻煩?”
君子旗笑而不語,說起了其他,“知道夏侯和花小刀麽,這倆貨搭檔了,不過他倆率領的可是禁軍,目前駐防在我們隔壁的昌州。”
李汝魚喲了一聲,“他倆翅膀硬了啊。”
這話其實不妥。
夏侯本來就是觀漁老将,倒是花小刀确實平步青雲。
李汝魚又道:“如果和西軍開戰,昌州和永川的兵力,是不是就是先鋒部隊?”
“差不多是這樣?”
“安相公防着我們?”
君子旗搖頭,“這不好說,畢竟這是一場大戰事,安相公也不敢讓昌州和永川戰力太過孱弱,所以我們穿雲軍駐防永川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汝魚點點頭。
兩人悄無聲息的來到校場,本來熙熙攘攘圍了上百人的校場上倏然間一哄而散,隻留下七八個趴在地上抱頭護裆的漢子。
李汝魚蹙眉,“這就是你麾下的穿雲軍?”
君子旗理所當然的回堵了一句,“是你的穿雲軍。”
李汝魚尴笑了一聲,看着地上那幾個人,情緒複雜,背負雙手緩步上前,站在一人頭旁,俯視着正在奇怪爲何人都散了的薛三,“我若是沒記錯,你叫薛三吧,如今襄陽新兵,以你薛三和張貴爲首,說不得我李汝魚的話,還不如你薛三的話頂用。”
薛三翻身坐起,就這麽盤腿坐在校場青石闆上,啐了一口血水,裂嘴一笑,絲毫沒有被圍毆後的尴尬,“不會,我襄陽男兒,隻知穿雲軍李将軍,不知其他。”
話倒是挺好。
隻是李汝魚看這七八人凄慘模樣,實在有些窩心,不輕不緩的說道:“你們出身所帶來的問題,我早就料想過,也早就做好準備殺雞駭猴,但你們這樣的反應,我确實沒料到,你們是怎麽想的,縱然出身有問題,但自從來到永川,那都成了過去。”
李汝魚有些失望。
他在襄陽新兵身上沒有看見血性,這樣的人上了沙場,除了送死還能怎樣。
薛三能感受到李汝魚的失望,很是愧疚,旋即有些感動,至少從這一點上來看,李汝魚是真正的沒有将自己等人過去的罪孽記在心裏。
他看自己等人,和看其他穿雲軍老卒一般無二。
士爲知己者死。
但……
薛三倔強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笑道:“我等不想讓李将軍爲難,既想改邪歸正,哪有一帆風順的道理,今日這些挫折辱打,是我等襄陽作孽的報應,既然敢接受嶄新的人生,難道我等還不能承受這點委屈。”
咧嘴一笑,又道:“況且,皆是袍澤。”
言下之意,不願和袍澤動手,實際上薛三知道,若是上了沙場,自己這群襄陽新兵短期内沒有那群老卒的戰力,若是在校場上小規模的群架,那群老卒會被揍得找不到南北。
厮殺和打架,不是一個概念。
李汝魚有些動容,就是一旁的君子旗也暗暗點頭,這個薛三不簡單,能有這番見解,若是能在戰場上活下來,假以時日,極有可能成爲一員大将。
李汝魚微微颔首,“很好。”
但我需要你們的血性。
薛三也知道李汝魚對襄陽新兵的期待,毫不猶豫的說道:“袍澤同衣,我等血性再盛,也不願亂穿雲軍,再堅持些時日,我們會用行動告訴那群老卒——”
頓了一下,薛三撓了撓頭,想了片刻,才想起那句在嘴邊溜走的話:“襄陽老卒守得下襄陽,襄陽後人也拿得下蜀中!”
李汝魚笑了,“這句話不是你說的?”
薛三幹笑了一聲,“是張貴說的。”
李汝魚點頭,“那你們和穿雲軍老卒之間的糾纏恩怨,我和君子旗就不管了?”
薛三大手一揮,“不管!”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即将離開時回身說道:“記住,你們每個人都欠我頭顱,很多頭顱,你欠一百,張貴欠一千。”
薛三哈哈大笑,“李将軍等着便是。”
和君子旗走在歸去的路上,李汝魚壓低聲音對君子旗說道:“去告訴那群老卒,要給襄陽新兵找麻煩可以,而且越多越頻繁越好,但是絕對不能出人命,也不能有斷手斷腳的事情發生。”
君子旗訝然,旋即大笑,“腹黑了啊你。”
李汝魚笑而不語。
其後,年關逼近。
穿雲軍依然抓緊時間訓練,襄陽新兵依然被老卒刁難,依然是打不還口罵不還手,雖然把這群新兵蛋子安排得明明白白,但那群老卒越發覺得心裏憋得慌。
這樣的袍澤,簡直就是拖油瓶,上了戰場除了拖後腿還能幹嘛。
渝州下起了第一場雪。
萬幸,是雪不是血。
永貞二年靜悄悄的過去,永貞三年在女帝昭告天下的新春旨意中轟轟烈烈的走來。
這一年,李汝魚十七年。
陳郡謝氏的大涼雛鳳謝晚溪十三歲,開封僞帝趙愭十六歲,依然和背負黑白雙劍的公孫止水遊蕩江湖的紅衣小姑娘宋詞十八歲。
太學中那個被北鎮撫司監視着的朱八,十五歲。
蜀中被趙長衣豢養起來,日夜昏迷的沈望曙,五歲。
柳州鳳凰山鳳凰書院裏,徐家徐仲永,才華漸漸驚豔天下,俨然有賦中問魁首的趨勢,被譽爲百年難見的神童。
這一年,永貞元年的三鼎甲,張正梁、蘇寒樓、謝長衿三人,在渝州出仕。
這一年,兵部郎中赴職蔡州,主掌一州之軍政事宜。
這一年,女帝容顔依然不變。
……
……
普天同慶新春,戰事卻來得很突兀。
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開春之後,禁軍和西軍必然開戰,蜀王趙長衣也必然會選擇依據蜀中天險采取守勢,畢竟兵力上禁軍有着絕對優勢。
但不曾想,大年初一,西軍忽然發難。
駐防在泸州的西軍早在年關之前,就悄然調動兵力,從富順縣經過隆昌,再悄然駐防來蘇鎮一帶,同時駐防普州的西軍,調至普康鎮,大年三十夜,逼近昌州。
同時駐防合州的西軍亦趁着大雪,順着涪江南下,直指渝州城。
大年初一天色微亮,西軍便不宣而戰,以強勢兵力殺向昌州和永川縣城。
同日,西軍以絕對兵力,輔佐輕騎五千,亦是以閃電之勢,圍剿本應駐防在梓州,後徐繼祖不顧王命,擅自調動到劍州的摧山重卒。
年前就和徐繼祖一起回到劍州的徐秋歌,毫不猶豫的選擇率軍突圍,殺出劍州後,以僅有的數百輕騎厮咬住西軍輕騎,摧山重卒的主力則一路闖阆州,準備退守巴州。
西軍和摧山重卒徹底撕碎臉皮。
至于摧山重卒退到巴州時,兩萬人還能剩多少,哪怕是徐繼祖心中也隻持悲觀态度——曾經統率過西軍,他太清楚西軍的戰力。
西軍和禁軍之戰,早在意料之中,但就算是坐鎮渝州的安相公,以及臨安的女帝,甚至開封的王琨等人,誰也沒想到,趙長衣會選擇主動出擊。
經過衆多軍機郎的無數次推演:蜀中西軍隻有固守才有三成希望,主動出擊安相公坐鎮的渝州,每一次推演出來,西軍都将大敗。
但趙長衣便生這麽做了……而且殺了渝州一個措手不及。
大年初一起烽煙的不僅渝州,還有北方!
仿佛蜀中和開封心有默契一般。
年關之前,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風聲,大涼女帝欲過繼趙室宗親爲子,人選是趙芳德之子,趙麟新誕的幼子趙祯。
這個消息傳到開封後,本來還對女帝懷有一絲僥幸和希望的趙愭大爲失望。
原本鎮北軍分裂,嶽單和虞棄文坐鎮燕州,王琨麾下的鎮北軍則虎視眈眈,但趙愭還懷有希望,雖然大權在王琨手上,但他作爲僞帝,屢屢掣肘王琨,使得王琨不敢全力圍剿嶽單。
但随着那個消息傳遍北方,趙愭徹底孤注一擲。
于是北方鎮北軍全線内戰!
統率鎮北軍圍剿嶽單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琨手下的一位異人,隋天寶,這位在年關前開了靈智的異人在妖道左慈的協助下,恢複真名,率領大軍殺向燕州。
異人隋天寶,本命宇文成\都!
永貞三年的大年初一,大涼的天下,萬裏江山起烽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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