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裏逐漸有了絲絲年味,大街小巷上不時響起爆竹聲,學院、私塾裏的學業也漸漸接近尾聲,準備春節大假,也就連大内皇宮,也雀躍了許多。
吃過晚膳後,婦人依然随意的穿了彩衣去見了西皇後,随着婦人意欲過繼趙芳德之幼孫爲儲君,兩人隔閡便消弭了許多,但終究是多年夙敵,也沒什麽把酒言歡,不鹹不淡的談了幾句,婦人離去。
天色已晚。
婦人想了想,對身後的宮女揮手都散了罷,薛都知留下。
薛盛唐心中清楚,“陛下,要去春秋院?”
婦人點頭。
和薛盛唐一起走進禦花園,曲曲折折中繞了一大圈,來到一座假山裏,機關開啓石門後,出現一條通道。
婦人率先進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出地面時已經在嘉會門外的錢塘江畔的禦園裏。
在最僻靜地方,春秋院矗立在暮色裏,門口依然站着兩位持刀漢子,一身勁裝,神态雄偉,見到婦人後,隻是默默跪下行禮。
婦人揮手免禮,沒有走入院子,而是對薛盛唐說道:“朕在催春亭等他們。”
薛盛唐立即奉旨入春秋院。
片刻後,五人齊至。
齊字院三十出頭的女子,秦字院知天命的老翁,楚字院的精瘦漢子,晉字院斷了雙腳的不惑漢子,宋字院的肥胖青年。
五人,皆是當年霸主。
春秋院五位霸主,早已無當年霸氣。
任誰被一個千古奇女子豢養多年,也會心氣盡失,更何況這個天下比他們更爲霸氣的雄主也有黯然落幕者。
婦人看了一眼五人,淡然道:“我們都輕視了蜀中的黑衣文人,也高看了嶽單和虞棄文。如果所料不差,開春之後的戰事,不僅僅是禁軍和西軍之戰,還有禁軍和鎮北軍之戰,你等分析一番,勝算幾何。”
雖說局勢棘手,婦人依然雲淡風輕。
但春秋院五人皆是一驚。
以禁軍兵力,若是兩線開戰,加上禁軍不如西軍和鎮北軍的戰場經驗,若是如此,必然是輸多勝少的局面!
大涼危矣。
……
……
随着女帝旨意,天下聞風而動。
西軍本是駐紮廣南西路,後盤踞蜀中,因地勢之故,西軍隻有步卒和輕騎,從無重騎,在大涼三大軍中,西軍的人數最少,加上摧山重卒,也不過二十萬之數。
其中,摧山重卒兩萬人,輕騎三萬,普通步軍十五萬。
但戰力不可小觑。
一則西軍要負責鎮壓大山裏的蠻夷部落,另外則要鎮守西南大門,謹防大理來犯,這些年其實沒少打硬仗。
這是西軍盤踞蜀中之前,兵部和樞密院所知曉的兵力,至于坐擁蜀中後,是否征兵,又征兵多少,是否打造出了更多輕騎,摧山重卒是否增編,臨安這邊一概不知。
如今西軍兵力分置蜀中各地軍鎮,扼險惡地勢而拒禁軍。
相對于西軍,鎮北軍的兵力則要雄渾許多,虎牙鐵贲是能讓北蠻雄師也心膽俱寒的大涼最強重騎,人數不多,僅三萬。
大風輕騎共有五萬,嶽平川南下時隻帶了三萬,剩餘兩萬駐守燕雲十六州各大軍事重鎮。
除去這八萬人,尚有步軍二十五萬。
而鎮北軍之戰力,更是冠絕大涼——畢竟這些年,鎮北軍大大小小和北蠻打了無數戰役,無數士卒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新兵煉成老兵,老兵煉成将軍。
否則鎮北軍何以守大涼之北。
真靠嶽平川一人,也殺不退北蠻數十萬大軍的南侵。
這是鎮北軍明面上的兵力,到趙愭在開封稱帝,小朝廷是否打造出更多騎軍,又暴了多少步軍,臨安這邊依然無從得知。
但禁軍兵力,臨安樞密院相公乃至于兵部尚書心中卻如明鏡。
西軍兵力二十萬,鎮北軍有兵力三十三萬,共計五十三萬,但禁軍有兵力六十五萬,其中鳳翼輕騎八萬,天逐重騎五萬,至于重卒又有多少,則是隐秘。
這就是女帝的底氣!
在永安盛世之前,順宗陛下麾下的嘉定符祥之治下,北方倚重鎮北軍,西南倚靠西軍,而禁軍僅有二十萬人。
自女帝登基之後,便開始不動聲色的擴軍,十餘年間,禁軍兵力從二十萬暴增至六十五萬,更是一力打造出了鳳翼和天逐兩支騎軍。
可謂天大手筆。
大涼雖盛世,但外外患不斷,國力昌盛至極,國庫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風光,甚至可以說囊中羞澀,然而女帝依然一意孤行,打造出了六十五萬的禁軍。
若無内戰,大涼兵力将達到恐怖的一百一十三萬,以大涼天下養帶甲百萬,這是何等恢弘的實力,也隻有當年大燕太祖做到過!
足以揮師北上平北蠻。
這六十萬兵力分布,除了女帝陛下,整個大涼天下,就隻有樞密院狄相公清楚,就連其他兩位副相,乃至于兵部尚書都不清楚。
以數個恢弘盛世之國力打造出來的大涼兵馬,将在女帝麾下,徹底展開一道雄渾的畫卷,意欲爲大涼這片天下所在的天地,畫上一道完美的落幕畫筆。
“所以,這一次平定蜀中,她志在必得,其後便是揮師北上,徹底解決王琨和趙愭,最後收攏殘軍,是先舉國之力北伐草原,還是讓人先收大理,都不重要了。”
驿站小院子裏,身穿翠綠襦裙的王妃蘇蘇沒有看練劍的少年,而是望向夕陽,繼續說道:“再之後,她就要去看看大涼之外的世界。”
李汝魚唔了一聲,收劍,“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蘇蘇側首,看了一眼李汝魚,旋即繼續看向遠方,看夕陽,金色餘晖打在她身上,縱然是有欣直長腿和渾圓翹臀,可妖媚之氣盡去,惶惶然間,李汝魚有種錯覺。
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狐狸精一般的蘇蘇。
而是青梅蘇蘇。
懵懂着未來,述說着青蔥。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傍晚,有一輪暖日,有一群少年少女,坐在山巅看夕陽,說着未來的向往,有個少年說,他要繼承父志,成爲大涼天下定鼎北方的重器,一日活着,則北蠻鐵騎永不漫開封。沒人懷疑他的話。”
“有個少年說,也要繼承父志,打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功平太祖,千百年後,後人提起大涼,想起的不是開國太祖,不是力挽天傾的高宗,也不是千古嶽精忠,而是他。”
“有個女子,總覺得星空不該這麽小,大涼應該更大,于是說她想去看看世界,大涼天下之外的世界。”
說到這裏,蘇蘇笑了一下,“所以,我就知道了啊。”
想起那段歲月,妖媚的女子一臉溫情。
李汝魚知道她說的是順宗、女帝、嶽平川和她,四個人在年少時遊曆天下的事情,可惜當年四人,如今已是陰陽兩隔,隻剩下兩個少女。
咳嗽了一聲,“我是在問,既然禁軍兵力六十五萬,隻有兵部尚書、樞密院三位相公和女帝知曉,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蘇蘇笑了起來,“因爲我是蘇蘇啊。”
很簡單的理由。
因爲我是蘇蘇,是一個既恨女帝又愛女帝的人,亦是她又愛又恨的人,但說到底,我們還是姐妹,在臨安城這段日子,她其實說過很多。
除了最隐秘的兵力部署,她無所不說,甚至連有一座春秋院也提起過。
當然,也包括在趙祯長大之前,讓誰兼國的問題。
所以蘇蘇才會去聖人廟。
李汝魚有些無語,走了幾步,坐到另外一張椅子上,看着夕陽,“有沒有想過,你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麽?”
事到如今,真不知道這個妖媚少婦有何求。
當年去臨安,逼得嶽平川率領大風輕騎南下,其目的大概就是逼嶽平川反涼,但這樣對她有什麽好處,隻有他們幾個當事人知道蘇蘇的初衷。
如今又來蠱惑自己,是爲了什麽?
但無論怎麽看,蘇蘇似乎都有一個不變的初衷:讓大涼天下不姓趙。
不對,應該說讓大涼天下換君王。
她不想看見女帝執掌大慶殿麽,又是爲了什麽?
無從得知。
蘇蘇聽到李汝魚的問話後,反問:“那麽你呢?”
你又在追求什麽。
李汝魚沉默,這是一個很深遠的問題,最早離開扇面村,其實隻想活着,找出異人的真相,等長大以後和小小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到如今,已不僅僅是爲了找異人的真相。
甚至于自己已經沒有當初那般在意異人的真相是什麽,自己隻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爲女帝,爲大涼,爲天下。
就這麽簡單。
因爲,我李汝魚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我才是李汝魚。
這并不聖母。
隻因夫子曾說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此爲讀書人之理,亦是我李汝魚立身之念。
蘇蘇見李汝魚不說,也便沒有追問。
有些意興闌珊的起身,思維跳脫得很快,笑如春花的看着少年,“話說,你那夜看過了那幾本書,難道就沒有什麽想法,比如……”
蘇蘇展開雙手,如花蕾綻開,“比如,就不好奇,天下女子都是一樣的麽?”
李汝魚頓時落荒而逃。
身後傳來吃吃的笑聲,脆如銀鈴,妖媚的女子盯着少年倉皇的背影,笑得很舒心,這一趟去蜀中,我會讓你成爲我裙下之臣。
讓大涼,再現一個嶽平川!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少年即将十七歲,十七歲的男子,有的已經當爹了,這條魚啊,也該成人了,路途漫長,我連君王都能魅惑,還拿不下你?
這無關愛情。
曾經的蘇蘇,後來的王妃,如今的蘇蘇,從沒有愛過任何一個男人,哪怕是嶽平川,也不曾讓這個自私的女子真心愛過。
隻是喜歡過順宗。
然而喜歡和愛,有着本質區别。
妖媚女子抿着嘴,笑得很放肆,輕踮腳尖,在院子裏旋舞,翠綠儒衫散開,如花綻放。
又如狐狸。
我有花開,何人來憐?
晚膳時,李汝魚埋頭吃飯,不敢看蘇蘇一眼,驿站裏的驿丞和幾個驿卒,亦不敢看兩人一眼:那個妖媚女子不說,很像傳說中的王妃蘇蘇,關鍵是那少年。
蔡州那邊的北鎮撫司已有人沿途打點過,說他們的某位李姓百戶會一路西去。
北鎮撫司的百戶,驿丞和驿卒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怠慢。
吃過晚膳,李汝魚根本不管蘇蘇,自顧自的回到驿丞安排的房間,今夜月明,于是讓驿卒泡了茶,坐在窗前秉燭看書。
院子裏香風襲來。
翠綠身影走上台階,旋即隔壁傳來吱呀的聲音,末幾功夫,又傳來吱呀聲,旋即房門被推開,換了一套緊身的粉紅長裙,裏面隻穿了裏衣,又散了頭發慵懶披散在香肩上的女子手上拿着東西笑眯眯的走進來。
李汝魚一陣頭大,“夜深人靜,孤男寡女有所不便。”
蘇蘇哦了一聲,根本不睬,一邊折騰着手上的香爐一邊意有所指的道:“你竟然是讀書人,我還以爲你隻有劍呢,可惜你的劍啊不鋒利,還沒見血啊,多可惜啊,這麽美好的夜晚,既然是個讀書人,難道不應該紅袖添香夜讀書?”
李汝魚大囧。
蘇蘇說的劍,不是自己配的劍,而是男人的劍……所謂見血,亦不是真的見血,當然,某些情況下,也确實是真的見血。
不知怎的,被蘇蘇這一番話一撩撥,李汝魚莫名其妙想起了《玉團》裏的那些畫面。
于是口幹舌燥。
端起面前茶杯一飲而盡,又斟滿,再一飲而盡……
蘇蘇隻當沒看見。
将香爐放到李汝魚一畔,順勢這麽輕輕一墊腳,就坐在李汝魚面前的書桌上,雙腿并膝交差疊放,幾乎是靠坐在李汝魚身上,然後燦爛笑了起來,“茶喝多了,睡不着喲。”
李汝魚一臉黑線,心中有一萬頭小鹿蹦跳。
蘇蘇很美,這一點不可否認。
蘇蘇很媚,這是天下共識。
此刻的很美很媚,都展現在李汝魚面前,緊身的襦裙在坐到書桌上後,顯得更緊身,完成的襯顯出欣長圓潤的大腿,以及那似乎很彈的翹臀。
不可想象,襦裙下是何等迷人風光。
尤其是粉紅襦裙,在燭影和月色的渲染下更是刺激着視覺,讓人心頭越發蕩漾,難以自已。
李汝魚終究隻是個少年,一個有着七情六欲的熱血少年。
覺得心中有一團火。
熟悉的火焰。
就如當日在摘星山莊喝了西門大官人的桂釀春騷那種火焰。
李汝魚的手在顫抖。
内心深處,有種渴望,一種欲要撕掉那粉紅襦裙一睹****的渴望,野望一般滋生,在心中黑暗角落裏生根發芽。
無法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