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捧書《臣子道》的李汝魚一手負身後,一手捉書,眸子裏映照着女冠那雙赤裸的晶瑩的透着光輝的雙足。
确如金玉。
李汝魚沒有做聲,隻是默默的看着她消失在月色裏。
今夜讀書,李汝魚内心其實極其不平靜,基本上沒有看進去幾個章節,腦海裏亂成了一鍋粥——他終究是個男人。
喜歡小小,這是天長地久的事情。
但夕照山和王妃蘇蘇的相處,紅衣宋詞的鄰家情愫,和阿牧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少年心中豈能不起漣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李汝魚隻是單純的覺得這些女子都挺好,都像一朵朵花兒,讓人心生憐惜。
并不知曉其實這就是喜歡。
而喜歡又很多種。
少年終究還是從扇面村出來的懵懂少年,不太懂男女之事。
李汝魚心中很惆怅,他覺得和小小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幸福,可一想起以後也許再也看不見宋詞和阿牧,李汝魚就不知道怎的,心中有着難以言說的失落感。
正思緒萬千時,李汝魚看見了夜空那顆白色的流星,當整個穎昌府的時間都仿佛停滞的那一刻,李汝魚依然能看見,而且聽見。
看見了那雙玉足,也看見了女冠一步一躍時,開邊極高雪袍随風舞動便露出了那若隐若現的金玉雙腿,血肉晶瑩,清晰可見一條條血流如溪。
女冠的神仙手筆,遮擋不住李汝魚的目光。
刺眼!
李汝魚覺得刺眼的雪白,心跳如雷,心神刹那失守而血脈贲張。
非禮勿視。
李汝魚閉目刹那,再睜開眼時,眸子裏那雙晶瑩的玉足已經消失不見,夜空裏隻傳來蛙聲一片,空氣裏彌漫着稻香。
是誰?
李汝魚從沒見過這位女冠。
但不知道爲何,心中有種直覺,女冠和自己是友非敵,而且很可能是不輸欽天監老監正的神仙人物。
李汝魚沒來由的覺得,北鎮撫司的成立,真心是女帝最高明的一着棋。
隻可惜在這樣的神仙人物面前,北鎮撫司形同虛設。
……
……
百裏之外的高空,女冠依然一步數裏,卻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頓足。
就這麽俏生生的站在夜空裏。
冰心不沾塵埃的心緒間,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眨巴着眼睛啊呀了一聲,有些懊惱的道,那少年竟然看得見啊?
女冠下意識的壓了壓雪袍,雪袍之下,并無寸絲遮掩。
僅穿一身雪袍。
希望他看的不多。
隻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被徒弟謝晚溪的未來夫君看見了自己的一些風光,這感覺讓女冠有種說不出的窘困和尴尬。
道心沾塵。
……
……
很久很久之後,是三個月還是半年,無從得知。
在遙遠的西方,黃沙滾滾不見邊。
一片絕壁,倏然間毫無征兆便從沙漠裏平地而起高聳入雲,矗立在黃沙盡頭,左右不絕蔓延到遠方,仿佛是一片巨大的牆,将這片沙漠和絕壁之後的世界隔絕開來。
又如一座天然的萬裏長城。
絕壁如此之高,籠罩在無盡流雲裏,高得讓人絕望。
絕壁之上,是一片郁郁蔥蔥看不見盡頭的高大森林,黑暗而幽深,在深林盡頭,不時可見一座座火山拔地而起,聳入天穹。
尚有數座冒着紅色的煙灰,直接灌入青雲之中,端的是壯觀無比。
而在深林之後,則是一片廣袤無邊的原野,天空如此遼闊圍欄,湖泊如明珠一般遍布,到處是氤氲霧氣缭繞,巨大的白鶴展翅飛入雲端……
一座巨大的城池聳立在山水之間。
深林之前,有人佩劍而臨淵獨坐,望着遠處天穹下的黃沙滾滾,思緒飄遠。
真是個煩人。
當爹的幸福煩惱。
自上次守望之地來了個白衣勝雪的佩劍夫子後,也不知道那人和女兒囡囡說了些什麽,反正那之後女兒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那白衣夫子的劍,很可能不輸東土的那些陸地劍仙。
但也不至于讓女兒天天惦記罷。
老是在面前吹噓說,她認識了個劍仙朋友,還約好了劍仙朋友到家裏來做客,又會很擔心的說劍仙朋友會不會找不到路,會不會被對門生冷不忌的張寡婦給吓跑了。
甚至還說這個劍仙朋友打不過她,會被她用劍拍哭。
楚淩柴無語得很。
女兒你雖然是天生劍胚,但想達到陸地劍仙的地步,那也是難似登天好麽,還拍哭那白衣夫子,隻怕白衣夫子一劍揮出,女兒你的劍就上了雲天之上。
楚淩柴頭疼的不是女兒不知天高地厚。
她終究會有劍道大成的一日。
楚淩柴也不擔心将夜的預言,反正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人擋着,蠻荒人之中若有白衣夫子之流的人物,東土自有陸地劍仙出手,蠻荒人若是大軍來犯,東土那三個打死打活了幾百年卻依然吞并不了對方的帝國王朝自有鐵騎如璧。
不過這倒是多心了。
蠻荒之地和守望之地之間隔着黃沙千萬裏,又怎麽可能有大軍來犯。
楚淩柴擔心的女兒的心。
這丫頭每每提及白衣夫子,滿眼都是小星星,一副白衣夫子天下無敵,你這個當爹也得靠邊站一般,簡直讓人頭疼。
楚淩柴當然不會忽略女兒眼眸裏的愛慕。
說到底,終究還是一見誤終生。
隻是萬幸的是,那白衣夫子不知道出于何種緣故,明明越過了自己的防衛,可以越過守望之地悄然進入東土,卻又返回了絕壁之下。
隻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現。
時間過去久了,女兒那顆懵懂的少女心終究會忘了他,等女兒也劍道有成時,在東土尋一個天驕青年爲佳婿才是最好不過。
一時情傷,好過一世傷情。
楚淩柴想到此處,不由得暗暗歎氣,也不知道女兒還有沒有回到東土的希望。
守夜人世襲相承。
正如自己,子承父業,守護這百裏範圍的絕壁,一守便是大半生。
隻希望啊,絕壁之下不再有劍仙登天。
然而……
下一刻,腰間長劍便輕顫不止。
楚淩柴臉色大變。
這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難道是那白衣夫子又回來了,按說不至于,就算他是陸地劍仙,要往返一趟下面的無邊沙漠,現在恐怕還沒出沙漠達到蠻荒人聚集的人間罷。
怎麽會去而複返?
遠處青天之上,白雲如絮。
倏然之間,一道線破開白雲,拉扯着白雲形成一條巨大的空洞,仿佛有人一箭射穿了無窮無盡的白雲,快如閃電。
楚淩柴苦笑一聲。
起身,按劍,無所畏懼!
這是守夜人的鐵律。
唰!
一聲嗡響。
那道線破開雲際,落在絕壁之上,腳下的塵埃輕微一震,卻沒有一顆塵埃飄起來,仿佛從線變成人的那個人本來就在那裏一般。
楚淩柴心中震驚莫名,陸地劍仙!
隻是暗暗又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那個白衣夫子,若是那白衣夫子,那才叫完蛋。
旋即又有些奇怪,明明是個很普通的人,穿着普通面相普通,年紀也在知天命左右,身上更沒有劍,爲何自己第一反應,他是一位陸地劍仙?
那人落地後,也有些訝然,看着楚淩柴打量了一番,笑了,“還有人?”
楚淩柴一陣無語。
我不是人難道還是鬼不成,不過想來也是,蠻荒之地那群被放逐的後裔,恐怕永遠也想不到,在他們世界的盡頭,才是真正的世界。
長劍出鞘,“守望之地不可侵,請出劍!”
正是從大涼天下而來的老镖師唔了一聲,“守望之地?”
楚淩柴不想多說。
不知道爲何,楚淩柴看不見老镖師的劍,卻總覺得,老镖師的劍是自己不能匹敵的,但無論怎樣,哪怕是死,自己也得出劍。
守夜人死之何憾,隻要身後東土太平。
老镖師倒無多少殺伐之心,搖搖頭,“雖然不知道爲什麽此處叫守望之地,又在守望着什麽,但我曆經漫長時間而來,可不是爲了殺人,所以,讓一讓?”
不讓也無妨,反正你攔不住我。
楚淩柴寸步不讓。
老镖師擡首看了看深林之後的那片世界,心中多少也有些震驚,想不到世界之外的世界,竟然是這般光景,隻怕這持劍的漢子守望的不僅是這個地方。
畢竟這片絕壁之上的疆界并不寬廣。
那麽,這片守望之地的背後,才是他們真正要守望的地方?
倒是有趣。
隻不知那個地方有沒有異人,能不能遇見一些先賢或者故人,嗯,沒準小白已經去了,想到這老镖師越發有些欣喜。
作爲先驅者的欣喜。
然而老镖師還沒欣喜多久,就聽見那漢子堅毅如鐵的道:“十餘年前,有個黑衣漢子從我劍下去了東土,之前不久,有個白衣夫子從我劍下來回自如,這一次,我必以性命護衛我等守夜人的尊嚴。”
楚淩柴出劍。
劍光炸裂,仿佛出了十劍,甚至百劍。
老镖師見狀喟歎一口氣,自己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若是不讓這漢子死心,隻怕會一路跟随而來,留下諸多麻煩。
罷了,便讓他死心罷。
老镖師手中無劍,心中亦出劍,但還是出劍。
絕壁之巅,雪白劍氣千萬縷憑空出現,懸空堆不盡,縷縷皆是劍。
果然是陸地劍仙!
當看見千萬雪白劍氣時,楚淩柴想死的心都有了,怎麽蠻荒之地出現了這麽多劍仙,這完全是不可敵的姿态。
自己十劍百劍,又怎敵得過千萬劍氣。
喟歎一聲。
楚淩柴隻能坐以待斃。
然而沒有。
千萬雪白劍氣破了楚淩柴的劍後,并沒有趁勢穿殺,隻是安靜的懸空在老镖師身後,背負千萬雪白劍氣的老镖師笑眯眯的,“我走了啊,别跟來。”
老镖師擡步欲走。
卻倏然停步,有些吃驚的盯着楚淩柴身後。
楚淩柴愣了下,回首看去,頓時驚喜萬分:援兵到了!
身後,出現一條兩米高大的黑色裂縫,無數細小的黑色閃電在從裂縫中迸裂出來,旋即仿佛聽見一聲吱呀的開門聲。
一雙手出現在裂縫口。
将這麽硬生生的将裂縫掰開,一位臉上留有歲月痕迹,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曾經傾國傾城風情的女子,就這麽腰間挂劍的邁步從裂縫裏走出來。
道家仙人!
楚淩柴這一刻終于松懈下來。
想來是東土的陸地神仙未蔔先知,知道今日守望之地會有蠻荒之地的陸地劍仙來犯,所以趕來支援。
隻是下一秒,楚淩柴就僵住了。
隻因先前那老镖師臉色帶着很溫暖的神色,輕聲道了句:“紅線。”
楚淩柴隻覺得心寒。
原來不是東土的道家仙人,而是蠻荒之地的。
這……
一位陸地劍仙,一位道家仙人,誰能阻之?
薛紅線出現的時候,楚淩柴就悲哀的成了可以被忽略的擺設,老镖師眼中再也看不見他,薛紅線也看不見他。
走出那道裂縫後,薛紅線有些忸怩。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走到了老镖師身前,然後揚起臉,很認真的道:“我就想說一句話。”
老镖師笑意溫和,“你說。”
薛紅線忽然笑了,韶華早已逝去的笑容已不能一笑百花開,可在老镖師眼裏,這笑容依然純真溫暖,隻是下一秒,薛紅線一腳撩出。
老镖師被踢了個狗爬屎。
一旁的楚淩柴再一次石化。
劍仙之流竟然被一腳撂倒,這道家女仙人怕不是真的神仙,蠻荒之地也太恐怖了點罷,什麽時候仙人多如狗滿地走了。
旋即是薛紅線怒不可遏的聲音,“敢不告而别,你膽子倒是肥啊。”
老镖師蹲坐在地上,心中苦啊,這怎麽是我不告而别,明明是你不理我,我不過是趁勢上青天,順便來找一下小白而已。
不過女人嘛,總是不可理喻的。
而且,自己夢寐以求的不就是今天麽?
老镖師溫和笑着爬起來,“我錯了,你别生氣,你看那邊,有一個嶄新的世界,我陪你再走一趟江湖好不好,這一次一定讓你的劍很快意。”
薛紅線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老镖師也沒去想薛紅線哪裏來這麽大的本事可以追上從青天而到守望之地的自己,隻是老好的笑着,滿心歡喜的幸福。
或許是又看到了記憶裏的老好人笑容,薛紅線的心忽然就軟了。
心軟了的薛紅線,又成了當年那個懵懂着江湖的女俠。
轉身,直接走向深林。
老镖師慌不疊跟上,身後千萬雪白劍氣刹那崩解。
走了幾步,薛紅線摘下腰間佩劍,回身毫不客氣的丢給老镖師,“拿着。”
老镖師甘之如饴,捧匣而笑:“好嘞。”
兩道身影就這麽走入深林,走入守望之城,在靜雲湖畔的黃土高坡遇見個叫楚囡囡的小姑娘後,又從守望之城走入東土那片異人備受尊崇的世界,走出了一趟快意的江湖。
一如當年。
女俠背長铗,劍聖笑捧匣。
……
……
從始至終,楚淩柴都被忽略,隻是不知道爲何,心裏覺得有些溫暖,很暖很暖,以至于他決定将這件事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