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拳頭亦有無敵之姿。
那一顆拳頭下,虛影白起亦顯得有些孱弱,虛影之下的持劍少年,更是渺小如蝼蟻。
皆問無敵之姿,白起如何接拳?
阿牧不知道。
因爲此刻的白起有多高,不說夫子的一百丈,至少也得九十五丈,但張定邊恐怕亦不弱,那從天而落的拳頭,強如阿牧也覺得無法硬撼。
甚至覺得沒有勝算。
解郭除了震撼還是震撼,原來武道的巅峰可以是這樣的,但張定邊的拳頭真的到了武道巅峰?
解郭不這麽認爲。
那麽真正的巅峰之上究竟有一番什麽風采?
我解郭,也欲登劍道巅峰!
自成爲異人後,解郭從沒有如此對劍道巅峰充滿渴望。
墨巨俠看着那顆拳頭,他眼中看見的不是拳頭,而是一片血雨,一片從長空揮灑滿城繁華處的狂肆血雨……
黑衣持槍人則有些迷惑,這一拳的武道聖賢之姿,在自己看來,此等風姿除了霸王世間找不出幾人,哪怕就是自己,若非來到大涼後槍法節節攀升,亦永遠沒有達到的可能。
山腰上的道姑,腰間佩劍越發雀躍。
劍意倏涼。
整個半山腰,如墜寒冬。
腳下的竹林下,甚至生出了一層薄薄的氤氲霜霧,在青草枯葉間流淌。
瀾山看熱鬧的遊俠兒們,在看到這一拳後,心中的震驚無以言形,每一個人心中都有所觸動,這一夜之後,穎昌府遊俠兒,不少人豁然開悟,真正的踏入武道門檻。
摘星山莊後,手持剔骨刀的秀氣青年笑容随和的看着一刀一棍的厮殺,笑得很開心。
殺吧殺吧。
你們異人自相殘殺那是最好不過,不過此刻也管不了這兩個人,反正活下來的人也休想從北鎮撫司的繡春刀下逃得性命。
秀氣青年忽然擡頭,看了看從天而落渾身纏火的拳頭,眯縫着眼笑了。
很無敵的拳頭。
可惜遇見的卻是更無敵的白起,勝負不明呐。
但無論勝負如何,李汝魚可不能死在瀾山,否則自己沒法和女帝交待:這一次從蜀中過來,那個婦人說了,務必保護劉班昭去建康,但李汝魚絕對不能死。
在那婦人眼中,劉班昭這個可以改變南北局勢的女人,也重不過李汝魚這柄劍。
不知道爲何,秀氣青年總有種錯覺:李汝魚才是大涼的儲君。
趙愭?
不過是女帝不破不立的一枚棋子,隻要南北安定,趙長衣伏誅,女帝便會揮師北上平定北蠻,之後的天下交給誰?
不好說。
反正趙愭和趙長衣是沒有一點希望。
秀氣青年心中一動,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不妨早一點未雨綢缪,畢竟任何一位皇帝都需要一個像自己這般心狠手辣的屠刀。
若是李汝魚成爲了儲君,也不例外。
但李汝魚能成儲君?
秀氣青年都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從曆史的經驗來看,李汝魚幾乎沒有任何哪怕是一丁點的可能,想到這搖了搖頭,想多了罷。
也許女帝隻是想養一柄劍,或者……面首?
秀氣青年繼續登山。
瀾山之巅,拳頭下的李汝魚……或者說拳頭下的殺神白起很淡然,手持長劍,漠然的看了看空中落下的拳頭。
我是殺神白起,你算什麽?!
李汝魚出劍。
那巨大的白起虛影亦出劍。
拔劍斬天術。
老鐵的拔刀術,人不動則有漫天刀光,李汝魚一直做不到,縱然是白起也做不到。
但白起終究是一代殺神。
出劍刹那,天地之間響起清脆的锵然劍鳴聲。
巨大虛影那柄數十米長的巨劍,倒撩而起,劃出一道巨大月牙,真正成了斬天之劍。
下一刻,無數人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
瀾山在刹那之間不斷搖晃。
暴風驟起,整個瀾山之巅無數大樹連根拔起,實力較弱的遊俠兒甚至被激射的磅礴氣壓彈飛,不少人跌落受傷,痛苦呻吟。
光火四濺,恍若白晝。
就似在深夜裏,大地上忽然出現一輪刺目的太陽。
從拳頭落下到長劍迎上,一直不曾發出絲毫聲音,但無一例外,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耳膜裏嗡嗡作響,整個世界仿佛徹底失去了聲音。
世界當然沒有失去聲音。
隻是張定邊的拳頭和白起的劍相撞後發出的聲音超過了人類耳朵能夠聽到的極限。
所謂的大音希聲。
這樣的情況下,直接導緻無數人暫時性失聰。
塵埃四起不見人影。
整個瀾山之巅,都似西域那片死亡禁地裏風沙漫天的日子,看不見人,甚至也看不見那數十米高大的殺神虛影。
但一直很安靜。
誰也不知道殺神白起和張定邊這一戰誰勝誰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是一天一月一年,又仿佛隻過了幾個呼吸間,瀾山之巅忽然就清明了下來,所有人拭目望過去。
驚恐的發現,瀾山之巅似乎矮了不少?
一尺,還是兩尺?
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大家确信無疑:雙方這一次交手,真将瀾山之巅削掉了一層皮,端的是匪夷所思,這需要何等的神力?
巨大虛影依然在,隻是比先前要微渺了許多,随時都會迸散。
虛影之下的持劍少年臉色略有慘白,唇角沁出了的淡淡血迹,但握劍的手穩笃如鐵。
另一邊,張定邊負手而立。
臉色如常,身影睥睨,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異常。
大風吹拂着兩人的衣衫,獵獵作響。
白起敗了?
這怎麽可能?
不僅阿牧不怎麽相信,瀾山所有的異人都不願意相信,殺神白起怎麽可能失敗,而且是敗給從未聽過的張定邊。
真相當然并非如此。
李汝魚的眸子依然血紅,殺意環繞其身,依然屍山血海般有如實質,冷冷的看了一眼張定邊,“聖賢之姿,不過爾爾!”
張定邊聞言苦笑。
強行咽回了湧到喉嚨邊的濃稠腥血,歎服的笑了一聲:“不愧千古第一殺神,我張定邊甘拜下風。”
不再看殺神白起。
張定邊先望了一眼山下,低聲喃語了一句賢弟保重,愚兄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既然将死,那便趁着還駐留在聖賢之姿裏,了卻心中最後一絲執念。
張定邊回首望南方。
旋即再看了看天上星象片刻,扭頭看向那坐在地上的算命漢子,指着天穹上一顆微微閃耀的星辰問道:“先生大才,但有一句想問,此星宮離定仰,其行穢然,其人然在?”
算命漢子吃了一驚。
擡頭看了看張定邊指着的那顆星辰,旋即五指掐算如飛,良久,才點頭,“你之星文之解無誤,可定其人。”
心中卻暗暗歎了口氣。
自己可知天機,自然知道張定邊元末第一猛将的身份,也知曉他有機會成爲一條龍,最終淪爲僞龍,不過是因爲一個賴頭和尚得了天命。
此刻張定邊所定之星,竟是那賴頭和尚。
倒也是宿命。
算命漢子欲言又止。
罷了罷了,宿命不可違,就随他去罷。
張定邊得到了算命漢子的肯定後,哈哈大笑,我張定邊精拳理,懂天象星文,今日拳理既可和殺神一戰,星文之術又得高人首肯,亦是圓滿。
微微彎腰,對算命漢子一禮:“謝先生。”
算命漢子擺擺手,“皆是我道中人,何須多禮。”
張定邊微笑。
轉身望南方,輕輕一步踏出。
瀾山之巅顫了一顫。
再一步踏出,身上驟然升騰起金色光華。
第三步踏出時,張定邊已經越過了李汝魚和虛影白起,出現在瀾山之巅的邊緣。
最後一步踏出,這位聖賢之姿的異人已然淩空而起。
磅礴的上位者氣勢在這一刻睥睨天下滌蕩無遺,強大的壓力讓整個瀾山上的所有人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難受,一些普通的江湖遊俠兒在那一刻,甚至壓抑不住内心想要臣服下跪的念頭。
煌煌然中,張定邊身上先是流溢着金色光華,旋即倏然綻放,爆發出熾烈的金色顔色,刺眼的金色光華被拖曳形成一條巨大的張牙舞爪長龍。
乍然看去,仿佛有條蛟龍從瀾山直撲南方。
這一夜,從穎昌府的瀾山,一條金色蛟龍一夜破千裏,橫貫半個大涼天下,出現在臨安城外的夜空裏,龍吟響徹了整個天下。
人間現蛟龍!
當張定邊如一條金色蛟龍從瀾山之巅南下時,臨安這邊,欽天監監天房裏的老監正真打算上床休憩,倏然間眼睛一亮。
老态龍鍾的老人再無絲毫睡意。
出門望着北方的天空,一臉訝然:“僞龍南下,爲何?”
老監正仔細看星空,許久之後才從懷裏掏出一個龜殼,放入三枚銅錢,一陣搖晃後落在地上,老監正看着那幾枚銅錢,又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是何苦來哉……”
一聲鶴鳴。
一條巨大白鶴破空而來,絲毫不忌憚在皇城裏會打擾天子,也不懼怕驚動禁軍……實際上這隻白鶴在皇城之中擁有超然地位。
老監正當年便是以白鶴爲騎。
隻是收了關門弟子後,便将白鶴送給了衣缽傳人餘禁。
白鶴落在老監正的身旁,頭戴蓮花冠,身穿華貴道袍,似是不惑年紀,看着又像而立之年的中年人從白鶴上下來,訝然問道:“先生,僞龍爲何而來?”
此人正是老監正最得意的門生餘禁。
老監正沉默半晌,“爲了殺一人,你且回去通知其他供奉,有備無患,謹防這條僞龍殺人之後侵犯大涼帝威。”
那位關門弟子問道:“那陛下那邊……”
老監正想了想,“我去知會一聲。”
老監正的話還在欽天監裏沒落地,已經拂起一陣清風,老監正便乘清風而去,身影瞬間消失不見,道家風範簡直潇灑得不能再潇灑。
楓溪殿前,清風裏老監正顯身,輕聲對守在殿前的宮女道:“請陛下。”
宮女哪能不知道老監正的身份。
慌不疊進宮,片刻後楓溪殿門打開,睡意慵懶的女帝陛下出現在老監正面前,饒是早已四大皆空的老監正在這一刻,也是驚豔了一刹那。
長發半慵懶的女帝風情,簡直比妖精還妖精,無盡的誘惑,天下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抵抗。
何況在女帝身後,尚有個不輸女帝的絕世尤物風情萬般的依在門楣上。
婦人絲毫沒有介意半夜被驚醒,輕聲道:“老先生,出了什麽事?”
老監正微微彎腰,“陛下,有條僞龍南下,應是要入臨安城。”
婦人愕然,“什麽時候到臨安?意欲何爲?”
老監正想了想,“大概天亮時分,應是爲了殺一人。”
“朕?”
“不是陛下,是一位命星之中帶皇氣的異人,應是那條僞龍的生死之敵。”
婦人恍然,旋即恚怒無端,“朕不許,誰敢在朕的腳下殺人!”
一城之内,豈容兩龍。
就算你是一條僞龍,想進臨安城,那也得死。
帝威不可侵!
老監正不語。
婦人沉默了一陣,“可需劍房四劍?”
老監正想了想,“有備無患。”
婦人沉默半晌,對那位宮女說道:“去宣薛盛唐來,另,着人通知禁軍都指揮使田順、北鎮撫司都指揮使趙信,南鎮撫司都指揮使趙瑾!”
這一夜,臨安皇城如臨大敵。
女帝端坐在楓溪殿之中,神态安然。
絕世尤物蘇蘇睡意昏昏,倍感無趣,若非被婦人強行拉着,早去了被窩見周公。
大内皇宮裏所有禁軍刀劍出鞘,欽天監供奉全數趕到楓溪殿,劍房四劍,除了闫擎和青衫秀才在外,其餘兩劍皆守在楓溪殿外,其中有一老者,手中無劍,就這麽淡淡然的坐在老監正旁邊,打着呵欠。
劍意卻沖破了雲霄。
老者真是闫擎的師父,劍房最強之劍,其劍道修爲遠在青衫秀才之上。
鐮房鐮子,如雨點一般遍布臨安城暗影裏。
至于趙房之中儲養異人的異房是否也傾巢而出,不得而知,反正楓溪殿内外,無形之中散發出的氣勢,飛鳥不渡!
南北鎮撫司的缇騎傾巢而出。
内侍左都知薛盛唐,手持鐵弓站在摘星台上,身旁有個小黃門,懷抱一枚螺旋鐵箭,等待着那條僞龍。
僞龍南下,女帝欲斬龍。
然而就在臨安皇城刀劍出鞘之時,就在遠空顯出金色光華時,是夜大醉的右散騎常侍魏禧正在夢中。
大夢。
魏禧大夢之時,天穹上血雲四起,血雲之中悶雷滾滾。
魏禧夢中見恩師。
那位冤死在北鎮撫司繡春刀下的大儒蘇伴月,一身儒衫風度翩翩,入夢大笑而來,曰:禧兒,爲師《論君策》汝已盡明,汝曾說大涼女帝爲明君,爲師瞑目否,然也。
魏禧見恩師,涕然淚下。
卻又聽恩師道:“汝本直臣,今遇明君,天下幸事,然有僞龍北來欲犯帝威,臨安滿城,唯有汝應天命而斬之,卻提劍揮灑我讀書人傲氣。”
恩師大笑踏雲而去。
遠處天穹,晨曦之中有金色光華破空而來,有龍吟陣陣。
龍吟聲中,一條龐大的金色蛟龍破空而出,豪邁狂肆的聲音驚醒了整個臨安城:“賴頭和尚,今日臨安再無常十萬之暗箭,還不速速受死!”
金色蛟龍直撲西子湖畔的太學學舍。
魏禧大笑,起身時手中有劍。
出門而登空站雲端。
但有龍來,我魏禧讀書人以三尺青鋒,斬龍首獻女帝之盛世!
讀書人淩空而揮劍。
一道光華,從天而落,巨大得仿佛是天上仙人從雲端之上落下的鍘刀,千絲萬縷的電光霹靂在這道光華之上濺射缭繞,映照在晨曦之中,壯觀得一塌糊塗!
臨安下了好大一場雨。
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