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章我欲一劍破劍仙

趕走了那個嬌媚得似水做的女人,李汝魚其實并不好過。

渾身肌肉依然緊繃得難受。

心中那團火焰越來越熾烈,整個人都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燒烤,又感覺整個人被一層看不見的東西包裹,令人絕望的窒息着。

李汝魚坐在那裏,臉色通紅。

此刻,少年再笨也知道自己出了什麽事,也猜到了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人心終究是肉長的,李汝魚也不是聖人。

這樣憋下去,不僅身體會受到創傷,甚至會影響到今後某些事的心态,想明白這一點,少年倏然起身,沖出房門,擡頭望一眼明月。

心智已然陷入懵懂的少年一聲長嘯。

旋即如一陣風一般,沖破摘星山莊的沉靜,一路狂奔。

被春毒摧殘的少年渾然沒發現自己的不同尋常之處——從摘星山莊到瀾山之巅,李汝魚隻用極短的時間。

像一陣風。

有個夜起的老仆人,隻覺面前拂過一陣妖風,又見滿院秋葉飛舞,茫然的擡頭看了看四周,打了個不知道是寒噤還是鳥顫,嘀咕了句有鬼,慌不疊回屋了。

這個老仆人沒有看見,在他面前的庭院裏,出現了一道溝壑。

溝壑被一陣風犁出來。

卻毫無絲毫聲息,仿佛是刹那之間憑空出現的一般。

就在遠處的院牆上,也突兀的出現了一個缺口。

摘星山莊到瀾山之巅,出現了一道細長的線,在一陣風之後,鬼斧神工的出現,這當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也沒有濺起一絲塵埃,起于李汝魚的房門,直直穿過摘星山莊,無可阻擋。

攬心亭毫無征兆的一分爲二,仿佛瞬間在從當中融出一口裂口。

醉夢湖倏然似被人一刀兩斷,湖底劍淤泥,湖面卻波瀾不驚。

曲園長廊的走道似被一雙大手對半掰開,落地時發出吱呀聲。

穿出摘星山莊,在徑直前往瀾山之巅的山勢間,一條筆直的線如陽光一般蔓延向山巅,逢石石碎,樹擋,則樹身下一人高處直接消失不見。

無敵之姿無可阻擋。

在這條線出現很久後,沿途那些直接被貫穿的大樹才發出聲音,吱呀聲中紛紛倒地。

同樣被驚動的還有很多人。

劉班昭和盧眉娘面面相觑,尤其是盧眉娘,感覺到那一陣風後,訝然失色,少年此刻展露出來的實力,不比那青衫秀才十裏一劍來的慢。

劉班昭有些不解,“李汝魚中了春藥,按說這是無解的,除非有女子原以爲他獻身,爲何阿牧沒去?”

盧眉娘笑了笑,神色有些不安,“阿牧不是那樣的人。”

頓了一下,認真的道:“那少年也不是那樣的人,就如小姐你也不是趁虛而入的小人一般。”

如果抛開立場不談,盧眉娘是真心喜歡阿牧和少年。

劉班昭起身來到窗前,看着窗外明月,意味深長的說了句要下霜了,不知道會不會下雪。

雪,還是血?

盧眉娘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忍不住問道:“如果真的下雪,要救那片雪麽?”

那片雪,自然是白衣勝雪的西門大官人。

劉班昭笑了笑,“不急呢,西門大官人不是豢養了兩位懸名三十三劍客圖的高手麽,那少年此刻實力恐怖攀升,但并不一定能讓瀾山之巅下雪。”

盧眉娘哦了一聲,“不能嗎?”

她有些不信。

少年做到了太多不可能的事情,誰能想到,少年能戰趙骊,還能一劍破城樓殺了趙骊,更能無雙嶽單對戰,在少年的劍下,似乎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那麽,拭目以待好了。

隻是經過摘星山莊的事情,盧眉娘越發不明白小姐的心思,不知道她究竟還願不願意爲了這少年而使出美人計。

如果可以,那真的是珠聯璧合的一堆佳配啊……

被驚動的還有王五,這位龍門镖局總镖頭翻身坐起,提起大刀就要出門,卻被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的老镖師喊住,“你去了能幹什麽?”

你又不是女人,解不了那少年的春毒。

王五怔了下,“看看也好。”

老镖師翻了個身,沒有理睬王五,隻是寂寥的望着屋頂,小聲的喃喃自語。

說什麽可惜了個大好女人,一世清白高貴,晚年不雅也便罷了,再一世爲人,卻又堕入這等情劫,當年橋畔明月下,玉人教吹箫,何等的绮麗風光,如今卻如此黯然收場。

又歎了句,可憐可恨的女人啊……

王五聽了個模糊,隐約聽到玉人教吹箫,甚少讀書的總镖頭卻也知道一句千古名句,心中猛然一驚,“玉人何處教吹箫?”

你是杜牧?

老镖師不屑的自嘲了一句何處再見當年玉人呐……

王五陷入沉默之中。

忽然覺得,自己這龍門镖局真是個詭異的地方,竟然藏了一大堆異人。

解郭、墨巨俠有可能是異人,如今連這個老镖師也有可能是異人,那麽老镖師當年愛得死去活來的薛紅線會不會也是異人?

隔壁房間裏,解郭合衣而卧。

懷中依然抱着長劍。

也沒起身,睜開眼望着屋頂,對不遠處另外一張睡榻上的墨巨俠輕聲問道:“去不去?”

墨巨俠沒有聲響。

解郭也便沒有起身,隻是有些落寞的歎了口氣,“妖風啊。”

更有無敵之姿。

李汝魚沖出摘星山莊,如一陣風,其氣勢幾乎就是那青衫秀才十裏一劍的潇灑,這究竟是少年的實力使然,還是春毒的緣故?

無人知曉。

但阿牧知道,李汝魚并非實力提升到了青衫秀才的緣故,而是被春毒所逼,自身潛力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子。

就如大蟲曾經說過,天下武道修行者,勤學苦練能到山巅沒假,但有的人本身就是一座山。

李汝魚就是如此。

隻不過他這座山一直沒有拔地而起,那麽今夜,很可能就是這座山嶄露鋒芒的時候。

這個時候當然适合殺人。

不管是誰,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哪怕你是穎昌的大善人也一樣。

阿牧緩緩起身,笑了笑。

身影消失在黑暗裏。

……

……

瀾山腰上,可以俯視摘星山莊的一個幽禁平台處,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三年前新修了一座尼姑庵。

穎昌人無不知曉,這座尼姑庵是西門大官人出資修建,知道這位大善人德行的穎昌人先前以爲,這是大官人金屋藏嬌的地方。

可不曾想這座尼姑庵修好之後,并沒有住進尼姑或者美貌女子。

隻有一個女子和兩個丫鬟。

這個女子也不是尼姑,至于美貌麽,反正應昌人從沒見過這個女子。

自尼姑庵修好之後,不對外開放,這個地方成了禁地,若是有人強行要闖,自然會有大官人摘星山莊的家仆拳腳棍棒等候。

是以久了,也就沒人在意尼姑庵裏到底住了個什麽樣的女子。

而兩個丫鬟也隻是貧寒人家出身的粗鄙女子,稍微培訓了一番,略懂一些詩書後就被西門大官人送進了尼姑庵。

明月夜,摘星山莊燈火輝煌。

茂密竹林下,有一塊巨石,懸空半挂在山腰上,站在石上,不僅可以清晰俯視摘星山莊,也能俯覽整個穎昌府。

在入夜之前,巨石上就坐了個道姑。

一個渾身着黑衣的道姑。

實際上很難确定這是一個道姑,穿着普通的襦裙,卻又梳了道家發髻,腰間配了劍,手上卻又拿着一柄雪白拂塵。

此刻萬籁俱靜。

道姑入定,坐在巨石上,如一尊雕塑,融入天地之間,仿佛她本來就是這天地的一片,大道融融中,如走入天穹的人間仙道。

在道姑漫長的一呼一吸之間,天地間恍然有合鳴之聲。

黑衣道姑,完美契合大涼天下的天道。

沒有一絲瑕疵。

然而道姑忽然睜開眼,望着摘星山莊裏那一道妖風,又看着那道妖風轉瞬之間便立在瀾山之巅,這位契合天下大道的道姑有些動容。

忽然低頭看腰間佩劍。

黑色劍鞘裏,那柄長劍在輕顫,發出愉悅的劍鳴,如逢知己。

道姑哂笑了一聲,“十餘年不飲血,可曾聞風喜。”

隻是旋即一臉落寞的輕扣長劍,“作甚欣喜,又不是那大唐李青蓮之劍,既已十餘年不飲血,豈能如此不定心。區區一少年,何喜之?”若是大唐李青蓮在此,那你當喜之,畢竟那才是劍逢對手。

再不次,也得甯浣或阿牧之劍,或者是當年臨安那位徒手上青天之人。

甯浣阿牧誰才是越女,世間知道的人不多。

但道姑知曉。

聽聞過阿牧的劍,道姑便猜到了阿牧的劍道出自何人。

既然阿牧不是那個牧羊女,那麽甯浣必然是,隻不曾想在女子劍道中,穩居三鼎之一的越女,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開封杏月湖。

世間女子,劍道還能媲美自己的,大概隻有得到滿天星的阿牧。

當年臨安,當着女帝之面徒手上青天搏驚雷之人是誰,道姑雖然不确定,但隐然從其弟子阿牧的出劍上确定,那個人,必然是擅使一手滿天星的曲成侯蟲達。

隻不過阿牧的滿天星,還不如曲成侯,若真有曲成侯的劍道風采,大概也是能戰觀漁城一劍挂天河的夫子。

然而阿牧遠遠不及夫子之劍,說起來,世間劍道修行者,皆遠遠不及夫子。

夫子若是高百丈,世間之劍罕有九十丈者。

但曲成侯,終究是一朝之劍聖。

其劍道修爲,又怎麽可能比一朝之劍仙李青蓮低太多,何況是成爲異人後的曲成侯,隻怕這世間唯一達到九十丈甚至九十五丈的劍道修行者,唯他一人耳。

要知曉,李青蓮的師父裴旻也僅僅是一朝劍聖而已。

但是——

道姑深呼吸了一口氣,蟄伏十餘年,劍術已成,我難道不能戰夫子,我難道沒有九十五丈高,我難道不能一劍破天河?

我不信!

可惜的是,夫子已經去了西域之西,不知道何時返回這片天下。

道姑忽然覺得有些寂寥。

人間修劍者,最怕站到巅峰時卻又看不見對手,高手……終究是寂寞的,而山巅,終究是清冷的,尤其是自己做不到夫子那樣心懷天下。

當心中最深的執念已經達成,那麽便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這一生,還需要做一件事。

向夫子遞一劍。

看是我一劍破了那長空挂落的天河,還是天河席卷碎我手中長劍。

無論那樣的結局,此生皆不在有憾。

關于曲成侯的事情,自己曾在一次閑聊時說過,不過看西門大官人的樣子,似乎也是早就知道曲成侯蟲達其人,所以說大官人可能是異人。

但對于這件事,道姑從來不在意。

無論西門大官人是誰,自己都不在意,自己願意在這裏成爲保護他的一柄劍,隻有一個原因:他能給自己想要的安靜。

至于西門大官人有多好看,床笫功夫有多好,道姑從沒有過任何想法。

一個爲了劍道,願意嫁給一個普通男人,而這個男人沒有任何特長,長得也不好看,隻因爲他會磨劍,所以願意嫁給他的女子,又怎麽會在乎愛情甚至于情欲?

畢竟自己,從小便在道觀長大。

不知道爲什麽,道姑想起了當年的一些舊事,那一年,自己背棄了父親,投入敵營,目的也很簡單,隻是不願意成爲别人手中的劍。

雖然最終還是成了别人的劍。

在投入敵營時,自己獻上了一張投名狀:爲敵将首領誅殺了一名刺客。

那名刺客很強。

但他依然死在自己無形之劍下。

道姑依然記得那一戰,也是那一戰,讓自己徹底踏上了劍道的大道之上,最後爲尋大道巅峰,放棄了人間富貴,遊走山水之間。

然而卻不知道爲何,這一走,走入了大涼天下。

走入大涼天下的自己,依然遊曆了整個世間,去過北蠻見到了那位北蠻雄主,去過西蜀,劍道了蜀後主行宮裏那個老而不死的花蕊夫人,去過臨安,見到了徒手上青天搏驚雷的曲成侯。

最後欲去開封見嶽平川。

卻不曾想在穎昌府遇見了西門大官人,适時的西門大官人還是少年。

但那個少年隻是在夜讀《大燕正史》關于大燕太祖定國那一章時,有感而發說了一句話,就讓自己品味出了一絲大道。

他說:劍爲人之兵,人爲天地之兵。

那一刻,自己覺得,自己的劍道巅峰就在穎昌,就在那西門大官人身上,就在這瀾山之巅。

于是自己留在穎昌。

等到少年長大,繼承家産成爲了一個花花公子大官人,亦是穎昌大善人後,自己告訴他,願坐山巅望摘星。

自己沒有算錯。

在住進尼姑庵後三年内,自己劍道節節拔高。

如今,已可望夫子那座山巅。

想到此處,道姑輕撫了腰間一直在雀躍劍吟的長劍,一臉平和的道了句,我啊,此生無所求,但想一劍破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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