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都交給了黃寶衣打理,李汝魚全身心放在尋找聖賢異人之事上,隻不過昨夜的事還沒過去,早上房十三就帶來了噩耗。
表面身份是自己奴仆的北鎮撫司缇騎全部失蹤。
用失蹤來形容比較委婉。
這種局勢下,失蹤隻存在一個可能:被丢進秦淮河裏喂魚了。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對房十三道:“撫恤好家屬吧,可以将本月項款額度全數用在這上面,實在不夠,我還可以私人出一些。”
房十三搖頭,“南衛四所的項款自你來後,便由建康府出,實則上你沒來之前,北鎮撫司總衙還負責一份項款,并沒有因爲你到職而停了這一筆,用作撫恤金足夠。”
實際上不需撫恤。
徐明是個逃兵,孤單一人,何小二帶着母親離開了建康,至于另外一位,他那個姘頭就是個女伎,早帶着錢财跑了路。
但房十三沒說這些事。
一旦說出這些事來,北鎮撫司怕是要追究何小二逃匿之責。
所以房十三告訴李汝魚的是三人全數失蹤。
在建康南衛四所,隻要李汝魚相信,自己再遮掩一下,就沒有人會真正在意何小二去了何處,就算以後清算出來,誰會去在意一個無關緊要的缇騎?
李汝魚歎了口氣,“所以現在隻有我們三人了。”
房十三默然,形勢不容樂觀。
想了想,還是說出昨夜遭遇,“昨夜我見過一人,也許是他出手殺了所有缇騎。”
李汝魚問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房十三心有餘悸,“不知道。”
昨夜自己從縣衙歸去,眼看家門在望,卻忽生芒刺在背的感覺,如鵝毛飄舞的雪幕裏,隐隐有犀利劍意。
自己一動不敢動。
動一下,便會露出破綻。
雪花将自己堆成了雪人,卻依然不敢動一絲,站在家門口足足小半個時辰,那位暗處的高手才悄無聲息的離去。
那一刻渾身披雪的自己,渾身已經濕透。
李汝魚聽完後看向阿牧,“你覺得那個人有多高?”
阿牧卻看向房十三,說了句沒頭腦的話,“你的腿也很高啊。”
房十三假裝不懂。
……
……
鍾铉高估了自己。
他以爲自己可以坐看風雲,看少年如何智鬥韓某人,卻不曾想還沒真正的交鋒,便已開始死人,而且一下子死了五人。
知悉消息的鍾铉很愧疚。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如果繼續留在建康,隻怕會有更多的人因爲自己而死,所以,隻能離開。
告知自己消息的人,其用意也是提醒自己離開罷。
鍾铉入過仕。
但早年隻是一縣縣尉,後爲宮廷畫家,算不得真正的做官,且生在盛世,不曾見過流血漂橹,其内心深處,終究有着讀書人的恻隐之心。
水鄉畫舫上,鍾铉長籲短歎,憂心忡忡。
白玉京笑而不語,“先生欲離開建康,去往何處?”
鍾铉沉吟半晌,“我想去見見那位夫子,是否是那人間青蓮,還是有人借青蓮之詩沽名釣譽。”
觀漁城一戰,夫子踏雲而來,口誦詩歌驚豔天下。
“青蓮?”
白玉京笑了,“天上太白星,大河垂青雲,塵間谪仙人,繡口吐春秋。此等青蓮風姿,奴家也仰慕的緊。”
秦淮河上低垂雪雲裏,悶雷滾滾。
鍾铉口瞪目呆,旋即恍然大悟,“白大家藏得好深。”
白玉京溫婉的笑,言辭無奈:“奴家不似先生,有聖賢之姿,可無視驚雷,亦可笑傲衆生,奴家縱然兩世兩人,可終究隻是個女伎,才情詞藻琴操書藝皆不入流,北鎮撫司繡春刀下,奴家隻能做那枉生鬼。”
鍾铉長歎,“白大家自謙了。”
白玉京搖頭,“非是自謙,此乃實情,我真正的身份亦是秦淮河上的女伎,倒是個凄涼,縱爲異人,也隻是尋常人。”
鍾铉苦笑,“那白大家有何打算。”
白玉京想了想,“這些年攢了些錢,大概可以贖身了,奴家想去臨安,見一見那位柳春風,是否是寫下楊柳岸曉風殘月的白衣卿相。”
“白衣卿相?”
鍾铉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白玉京解釋道:“是自诩白衣卿相。鍾先生不知麽?我先前還以爲先生應是那位唐姓大家,看來是一廂情願了。如此,若先生你不姓張,那麽這位柳大詞人便晚于鍾先生之後,被後世尊位女伎之祖,雖然比不得青蓮,但亦是個人間谪仙般的人物。”
女伎一脈最爲仰慕的還是這位白衣卿相。
天穹之上,悶雷越發磅礴。
鍾铉恍然,有些失落,“倒是可惜,不能和這位才情大家相見,若白大家見得,請代一聲好。”
白玉京颔首,“若真是他,想必也會很仰慕先生的罷。”
鍾铉沉默了許久才道:“若無南北鎮撫司,這天下異人齊聚一堂,該是何等的輝煌,又将打造出怎樣的一個百花争鳴大世?”
白玉京搖頭,“天下會亂的,異人之中不乏大儒雅士,但亦有枭雄将相,比如退出觀漁城的坤王趙飒,先生應該知曉此人是誰。”
鍾铉點頭,“是啊,天下終究隻能有一個君王。”
再大的亂世,也隻能有一位雄主坐攬天下,尤其是大涼天下幾乎不會出現三國争霸的局面,更不會出現什麽春秋五霸和戰國七雄。
長身而起,對白玉京彎腰行禮,“叨擾日久,無以爲報,願爲白大家作畫一幅。”
白玉京斂裙擺而起身,搖頭,“先生欲離開建康,若此刻作畫,必然引悶雷化驚雷落下,屆時北鎮撫司和韓某人都會聞訊而來,先生怕是走不掉的。”
鍾铉搖頭,“無妨。”
我就是要讓李汝魚和韓某人知曉,今日我離開建康,你們也不用再爲了我多造殺孽,我雖無聖賢學識,但有一顆聖賢之心。
白玉京沉默許久,才喟歎了一口氣,“也罷,得先生之畫,奴家今生無憾。”
攤開畫布研墨。
鍾铉執筆時,天穹悶雷便越發洶湧,幾欲劈落。待沉吟良久落筆時天穹便落驚雷,在低空炸響,一道閃電直指飄在秦淮河上的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