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聖賢異人曾在建康昙花一現,其後便人間蒸發,南北鎮撫司不知道他在何處,建康知府韓某人也不知道他在何處。
李汝魚奉命而來,更不知曉。
想來也是,若是知曉這位聖賢異人在何處,哪需要自己專程來建康。
李汝魚來建康途中便在猜測,這位異人會不會像汴河之畔化爲草冢的聖人一樣,也以某種神奇的手段蟄伏在了不爲人知的地方。
李汝魚身爲上元縣令,住所便在縣衙後的大院裏。
縣衙大院,基本上爲當任大令居所,裝飾不算豪華,但也絕對不會丢了官府顔面,占地不小,大多是爲拖家帶口的縣令準備。
李汝魚單身一人,便顯得很冷清。
隻不過走入院落裏,才發現并不冷清,奴仆三四,皆是精壯漢子,又有丫鬟五六人,不乏姿色姣好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子,讓寂寞男子很難控制自己。
李汝魚隻能苦笑。
估計是縣衙某些人幹的,應該不是黃寶衣,他就是個酸儒,沒這麽多的官場曲折心思,應該也不是房十三,這人正直。
沒過多在意,卻之不恭。
若是将奴仆丫鬟打發了去,隻怕做這事的人心裏難安,人呐,得站在彼此的角度換位思考,世界終究不是以自己爲中心。
大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才是生活的主角。
吃過晚膳,有人登門拜訪。
是統率北鎮撫司南衛四所的一位總旗,早些時候,南衛四所原本是由一位百戶轄領。後柳向陽在襄陽府殺了一位通判,引發了連鎖反應。
趙信被王琨等一衆朝臣參得夠嗆。
不巧的是其後又出了一件大事,北鎮撫司南衛四所這位百戶仗勢欺淩本地士族,欲要強納一小士族家裏的新寡女,鬧出了人命。
趙信大動肝火,爲了給建康府這邊的官吏一個交代,幹脆撤去了北鎮撫司南衛四所,先前人馬盡數被調往南方。
當然,這隻是表象。
建康這個繁華大城,女帝怎麽可能容忍沒有北鎮撫司在此震懾異人。
所以李汝魚轄領南衛四所,和地處開封城裏的北衛二所異曲同工,表面上看幾乎沒人。
但這隻是幾乎。
因爲李汝魚此刻見到了南衛四所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在暗地裏轄領北鎮撫司南衛四所的人先前已經見過:上元縣尉房十三。
縣尉這個官職其實不低。
總領一個縣的治安事宜,上至刑偵案件流匪作亂,下至偷雞摸狗賤婦出軌,皆是他說了算,在大令面前也能說上話,平日裏更是和地痞無賴打交道,需要在本地具有相當的威望。
房十三顯然是這樣的人。
隻是讓李汝魚意外的是,這位房十三竟然還是北鎮撫司的一枚總旗。
房十三的笑意很值得揣摩,但李汝魚知道,其中絕對沒有嫉妒的意思,說道:“李百戶,後院奴仆和丫鬟皆是我安排,四位奴仆,僅有一位是普通人,其餘三人全是南衛四所的缇騎,五個丫鬟裏……嗯對,就是那個清瘦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子,也是北鎮撫司的缇騎,昨日才抵達建康,是南衛四所的中堅力量,趙都指揮使說了,是位異人。”
李汝魚訝然。
女帝的北鎮撫司,這十餘年來究竟捉了多少異人,又讓多少異人爲大涼賣命?
“她叫什麽?”
“趙都指揮使沒說,隻說此女姓牧,叫她阿牧就好,當不輸毛秋晴。”
李汝魚有些意外。
真沒想到那個一看就營養不良長相也毫無出彩之處的黃毛丫頭,竟然是個不輸毛秋晴的異人,旋即恍然,這才對得起建康這位聖賢呐。
否則就自己和房十三就解決一位聖賢,那也太廉價了罷。
房十三繼續說道:“另外,隐秘消息,也算是小道消息,不知道真假,若是那位聖賢異人現身,北鎮撫司還會有高手趕來協助。”
這句話意味深長。
李汝魚明白,趕來的人恐怕不是對付聖賢異人,而是對付韓知府。
問道:“可有什麽線索?”
房十三雙手一攤,“那位異人應該還在建康,但奇怪的是誰也找不到他落腳點,好像已經人間蒸發了一般。”
歎了口氣:“也許是他還沒等到想要見的人,所以才不出現罷。”
李汝魚頭疼,“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房十三思忖一陣,盯了一眼李汝魚,“如果時間沒算錯,你在臨安劍劈乾王趙骊時,建康有位落魄舉子忽然散盡僅剩家财,雇來一艘畫舫,也沒點女伎,就這麽一人遊秦淮。擦肩而過的其他畫舫上有人看見這位落魄舉子畫舫上有歌女翩舞,洞箫咽然。”
李汝魚茫然,“也許是中途讓女伎上了畫舫?”
“不會,事後調查過,從他那艘畫舫離岸,再無人登船。而且,這并不是他最神奇的地方,大概是你殺了趙骊之後,這位落魄舉子忽然負手站船舷,手握筆豪——”
說到這裏,房十三心神往之。
那一日,落魄舉子舉畫筆,以天地爲畫布,以山河爲墨,潑墨揮毫間,筆間如有神靈。
畫人,則人躍形而舞于江面。
畫鳥,則鳥舞環飛。
畫水,則空中忽生水流,潑入秦淮河裏。
所有他筆下畫出來的物事,都會以詭異的姿态,從虛空裏顯像出來,雖無實質,但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些淡青色水墨構成的物事是真實存在的,如有靈魂。
神奇一如傳說中的撒豆成兵。
最後那位落魄舉子意興闌珊,揮毫畫馬,一匹淡青色駿馬長嘶,從虛空踏出立于水面,落魄舉子登馬,那馬竟然如水上蛟龍,越過秦淮大浪而登岸,在無數人震驚莫名的注視下,消失在城中。
當他消失後,畫出的人和鳥迸散成灰燼熒光,消弭無形。
此爲聖賢之迹。
最後,房十三歎道:“這位笃定是異人的落魄舉子是否是畫道聖賢,又或者是他手中那根筆豪是一枚神筆的緣故,都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