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怒自威。
大慶殿裏,空氣如有實質的擠壓着所有人肌膚,仿佛有高山壓下,讓心底裏絕望着泛寒,就是強勢如鐵血相公王琨,也心跳加速。
自女帝登基後,敢和她硬撼的臣子,大多死了。
尤以永安元年爲甚。
女帝爲徹底掌控朝堂,甚至動用了趙三房的死士暗裏刺殺,手段血腥。
但青史功過自有定論。
那些慘死在死士刀下的臣子真的無辜麽?
誰也說不清。
但女帝打造出盛世,這是不争的事實,沒有當年的鐵血鎮壓,便不會有這十餘年的太平盛世,所以豈能以人命定功過。
大涼的官員其實很慘。
尤其是自女帝登基後,先是被南鎮北鎮撫司徹查了一番,公事私事無一不查,連某位六部侍郎和叔嫂媾和的事情都查了出來。
至于貪污受賄之事,那查得更多。
效果也是極好。
自永安元年南北鎮撫司成立,到永安四年期間,潛伏在朝堂裏的異人,便被揪出不下十人,甚至包括永安四年的那一任禮部尚書。
這就是著名的“清詞案”。
畢竟是六部尚書,北鎮撫司不太好過于嚣張,于是女帝秘旨讓王琨差辦。
結果王琨一個鐵血,直接将這位尚書一家三十八人問斬,其三族共計五百六十四人,亦問斬了四百餘人,剩下的男性發配邊疆充軍,女性送入軍營充當營妓。
血腥得無以複加。
何謂酷吏?
王琨便是這大涼天下最大的酷吏。
這些年的朝堂臣子,哪一個不是清清白白的。
那麽這一次呢。
女帝還會鐵血鎮壓朝堂上的異議麽。
在女帝面如表情的凝視下,周妙書雖然還能淡定,但大冬天的額頭已是一層密汗,官服下的貼身裏衣,更是瞬間濕透。
壓力無比巨大。
這就是大涼女帝,平日裏如彩雲坐人間,一旦拿捏帝威,足以碎人膽魄。
但是——
世間從來不缺怕死的人。
尤其是崇文數百年的大涼,早就養成了視死如歸勸君王的傲骨節氣,況且此事并非捕風捉影,有道是空谷不來風。
以爲林姓谏議大夫出列,“臣亦有奏。”
幾乎是不待女帝說話,這位林姓谏議大夫便直直的道:“陛下以女子之身章國,開創千古未有之壯舉,登基之後戮力朝事殚精竭慮,承繼順宗之治打造出當今盛世,我等臣子皆以爲幸,陛下之功德,當可長留青史,但是——”
陛下您看啊,我還是很忠心與您的,隻不過作爲谏議大夫,您做了錯事我不能不說啊。
這位谏議大夫也是狡猾,先誇了再說,況且說的也是事實。
繼續道:“但是,君爲臣綱,陛下不僅是我等臣子表率,更是天下人之表率,古語有雲,婦有三從、四德,陛下是天下共主,天子在前,但陛下是順宗皇後,女子在後。”
“天子之姿,陛下堪稱無暇,可今日臨安風聞事,卻讓陛下女德蒙塵,望陛下給我等,給天下萬民一個忠貞之率!”
琅琅而談,有理有據又層層遞進,端的是高妙之談。
不愧是專職幹谏議的。
又一位谏議大夫出來,“臣附議。”
有人帶頭頂女帝雷霆震怒了,其餘臣子們哪能落于人後,又一位谏議大夫和給事中同時出來附議,之後,便是宗正寺卿趙芳德這位老臣站起來出列落了個實錘。
這位宗正寺卿趙芳德可不是一般人物,出身太祖一脈,雖然不爲郡王,但按輩分算,卻是先皇順宗陛下的堂兄。
自順宗朝時,便一直職宗正寺卿。
雖然隻是正四品的宗正寺卿,但卻是從二品的特進文散官,也是當今大涼在大朝會時,唯一能被女帝賜座的老臣。
有人出來一起并肩頂風雷了,周妙書頓時松了口氣,心中暗暗自語,接下來再說一句話,老子就是龜兒子養的。
王琨一直沒做聲。
右相甯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摻和到這件事裏去。
參知政事謝韻一直在觀察吏部尚書謝琅的神情,見謝琅看向他,謝韻立即示意,要不要出列幫一幫你家那個未來孫女婿?
謝琅搖了搖頭。
剛從雲州歸來的狄相公有些吃驚。
真的沒料到,剛處理了乾王趙骊,朝堂臣子就開始對女帝發難,難道他們不知道北方已經世襲罔替的三世子,嗯,如今應稱嶽王,亦是異人麽,難道他們不知道趙長衣也可能裂土爲王麽……
狄相公異常憤怒。
可此事涉及到陛下女德,涉及到趙室顔面,自己還真不好說什麽,隻能審時度勢,在必要的時候爲女帝說一二。
要說女帝豢養男人,打死狄相公都不相信。
天下哪有在男女之事上能獲得陛下青睐的男人,在陛下眼裏,隻有三種人:能用的臣子,不能用的臣子,需要處理的臣子。
沒有男女之分。
女帝終于不再沉默,掃視了一眼出列之人,話語森然:“君子修身、養性、習德、兼聽、達聞,爾等盡我大涼肱骨,亦是飽讀詩書科舉中第之人,若不能辨污去穢,何敢居要職,又如何放心讓爾等輔佐朕爲天下黎民謀福祉。”
頓了一下,越發冰寒,“朕自登基,潔身自好十三年,自問對得起順宗陛下,自問當得起三從四德,自問無愧天下之率。”
婦人長身而起,大慶殿裏霜雪降。
“朕不知流言起于何處,但朕問心無愧。此事,朕傾力徹查,還朕清白之時,亦讓某些居心叵測之人得知,禍心起禍事,且自珍重。”
“退朝!”
婦人拂袖離去,留下滿堂文武面面相觑,甚至忘了行禮送女帝,知道司禮太監那尖銳的嗓音想起,衆人才慌不疊跪下恭送。
禍心起禍事?
任何一個人都能感受到女帝這句話裏蘊含的殺意,不論心中有鬼出列陳奏的幾位臣子,還是胸懷坦蕩的禮部尚書周妙書,所有人都覺得手腳發涼。
女帝之威不可侵!
這一日大慶殿裏,文武百官心寒不已。
鐵血相公王琨卻笑了,已擊蛇七寸。
黔驢技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