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劍房四劍中除了闫擎和青衫秀才,其餘兩劍平日裏幾乎不見蹤影,殺趙骊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見這兩劍現身,感情在這裏。
婦人沉默不語。
夕照山下,有個青花儒衫人捧匣問嶽平川,何爲春秋。
嶽平川的春秋在燕雲十六州的新綠田野裏,在燕雲十六州的鐵騎劍光如雪裏,在北蠻南下士卒的綻放血花裏。
是嶽家忠良铮骨,是大涼安定,是天下蒼生。
嶽平川的春秋,是一腔碧血于一生,立北方一日,則北蠻不可渡燕雲,立北方一日,則南北永無兵事。
嶽平川的春秋,在那個嶽字裏。
可直到那一日他死去,自己才明白,嶽平川的春秋是蘇蘇。
那麽朕的春秋呢。
朕的春秋,在世界之外的世界,是大涼明月照四夷。
而朕,已經擁有了一座春秋院。
可算半個春秋?
院裏有五人,皆是從春秋到大涼,黯然神傷的女子,殘疾的漢子,讀書的老翁,喜好風水的青年,終日向鼎的漢子。
五人,皆爲春秋霸主。
此院,亦是朕的另一座“樞密院”。
……
……
宮禁再次夜開,李汝魚無事,便逛到衆安橋瓦子閑蕩,臨安風華處着實暖人心,信步閑庭,人流如織摩肩擦踵。
忽見一間春秋書鋪。
書鋪裏,有個青花儒衫人正和妻子一起用膳。
李汝魚怔了下。
是他。
那個在夕照山下捧匣問嶽平川何爲春秋的人。
思忖了一陣,還是沒有去打擾這位賢者,李汝魚徑直去了瓦子聽書。
正吃着飯的青花儒衫人擡頭,看着李汝魚的背影,蹙眉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才暗暗一聲長歎。
少年亦不是可開瑚琏匣之人。
他終究隻是女帝的一柄劍,不足以得匣中那半個春秋。
瓦子裏依然有說書人說書,和上一次逛瓦子時不同,說書人說的不大燕太祖和百裏春香這對千古眷侶的轶事,而是說一位蓋世武将。
說書廳座無虛席,茶博士來往斟茶,市井小民們荷包鼓脹者要了小吃糕點,囊中羞澀者一碗清茶足以,四下交談等着新近才到臨安的說書人。
新來的說書人是位老人。
說書老人很是舒适的坐在老闆刻意準備好的木椅上,眼前擺放着略顯富貴的條桌,醒木順勢放在手邊,條木另一端,茶水尚冒着熱氣。
老人輕搖折扇意思意思。
“且說那王朝,曆經戰亂又百年,軍鎮割據天下豪雄群起,有皇室後人據地而王,廣收義子十三人,那真是個個如仙神下凡,萬人不敵,又以其中一子爲甚,天生兇魔相,一杆長槊無敵,端的是那恨天無把恨地無環之蓋世英雄。其真身呐,便是那地府頭陀轉生,立下赫赫戰功無數,僅率五百飛虎軍便可奪城……”
在即将高潮時,說書老人有意停下,醞釀氣氛。
便有不少人不滿的嚷道:“老兒别廢話,那太保最後怎麽了,開國稱帝沒有?”
說書老人品了口茶,點頭歎道:“此茶甚好。”
說書人至此,再無下文,便有打雜的少年端着木盤上前去索要賞銀,有錢者丢些碎銀,無錢者丢幾個銅闆,或是不丢,亦沒人在意。
待收得賞銀,說書老人便不賣關子了,啪的一聲一拍醒堂目,繼續說書,說那太保一生榮耀,最終沒有死在疆場……
無數人歎惋。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英雄騎馬,爲紅顔一怒拔劍闖天涯,又或者壯烈殉國滿腔熱血的故事,總是能在瓦子裏博得無數叫好。
瓦子聽書人,大多是屠夫走販,誰不曾年少輕狂,誰不曾夢想仗劍天涯,隻是歲月如那刀,終究湮滅了無盡夢想。
李汝魚安靜的坐在角落裏,暗暗驚心。
說書人說的那人,以太保代名,其輝煌故事不曾在史書中有過,但憑其描述可知,當是指死在自己劍下的趙骊——這就意味着,大涼天下還有人知曉趙骊的真實身份。
李汝魚倏然想起一人:七十一貢生。
《大涼搜神錄》多有異人之事,雖然大多神話過甚,但其中難免可揣摩出一些東西來,難道這老人是七十一貢生?
回頭思來,趙骊之真身竟是那恨天無把恨地無環的沙場無雙猛将?
竟然死在自己手上?
不由得一聲歎息,若無反心,趙骊可率西軍踏平大理……
……
……
書房裏燈火輝煌。
身材矮小的鐵血相公王琨坐在書桌前,神情淡定,内心卻有波瀾起。
才得到消息。
宮禁又爲那少年夜開。
其實朝堂中人都知道女帝對于李汝魚的态度,但天下人不知。
自順宗駕崩女帝登基,這位千古奇女子深居大内,從無絲毫流言蜚語,面首之流的花邊豔事更是從無傳言,雖有忠良趙室的臣子腹诽女帝江山來的不正,但對于女帝的德行,都不得不交口稱贊。
況且她并沒有改國号。
是以天下人依然視她爲趙室君王。
其狀況和某些深門高戶由女太君掌權如出一轍。
但是……
自李汝魚從觀漁城歸來,已經兩次宮禁夜開。
宮禁夜開,自燭光斧影後太祖登基,趙室便嚴格規制,仁宗時一位公主和驸馬吵架,半夜跑到皇城前哭泣,仁宗陛下心疼愛女,開了宮禁。
第二日被朝臣參得仁宗陛下開不了口。
臣子的理由很簡單,您是一位父親沒錯,您疼愛公主沒錯,但您是大涼天下的君王,天下億萬黎民皆是你之子女,若是宮禁夜開出了大事,您對得起天下子女?
連極受臣子愛戴的仁宗尚且如此,女帝宮禁夜開兩次,難道有理乎。
更何況你夜開宮禁不是爲了子女,而是爲一個少年。
一個好看的少年。
這其中的東西,就不會讓人多聯想麽。
畢竟那少年長得很好看,畢竟陛下您是一個女人,這其間發生的事情是個人都能想歪了去。
王琨笑了。
女帝雖大,但大不過數百上千年的禮。
如此,那便用兩次宮禁夜開做文章,讓女帝親自折劍!
就算不折劍,也得逼迫女帝讓步。
如何讓步?
讓趙愭參政,進而爲分政打下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