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一臉捉狹笑意。
忽然間收斂了笑意,輕聲道:“廣西那邊大概要出事了,你習慣了臨安也好,不習慣也好,朕都希望你去走一趟。”
李汝魚訝然,“去殺人?”
如果是殺趙長衣,那我便去!
婦人一見李汝魚的神色,頓時大感頭疼,這少年和趙長衣哪來的這仇恨,真因爲謝家晚溪,恐怕不見得。
長衣這孩子雖然說過喜歡謝家晚溪,但看他脾性,還是喜歡成熟女子多一些。
謝家晚溪并不是他的菜。
也許,是李汝魚骨子裏對趙長衣的直覺敵視?
但長衣終究是大姐的孩子。
他若聽話,自己不介意在百年之後,将這大好江山交于他手,就怕這孩子按捺不住,畢竟這一次就藩,對他而言是個難以抗拒的誘惑。
前進一步,便是裂土封王。
事到今日,婦人心中也沒有把握,趙長衣究竟會在廣西作何反應。
尤其是黑衣文人的出現,讓婦人擔心不已。
那日臨安夕照山一戰,嶽平川送了自己最後一個禮:借趙骊之槊倒退撞倒精舍,讓黑衣文人落入自己的眼簾。
而就是那一日,自己才發現,當年被柳正清老相公以爲是條卧龍,隐居在開封杏月湖畔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呆着。
而且和趙長衣交往甚密。
顯然圖謀至大。
可不曾想,這黑衣文人竟然在臨安城門皆閉的情況下出了城,簡直匪夷所思,而且出城之後彙合了一位背負黑白雙劍的女子。
那女子不久前才被南鎮撫司證實,是大涼天下最爲強大地下勢力青龍會的大龍頭。
這樣的人成爲趙長衣的謀臣,婦人怎能不擔心。
讓趙長衣就藩廣西,雖然一者是讓他平叛掌控西軍,爲将來改換儲君做打算,二者是試探他,現如今很看,很可能下了一着昏手。
所以婦人生出心思,想讓李汝魚去廣西,看是否有機會殺了黑衣文人。
隻怕有些難。
現在廣西那邊的情況,和反叛了大涼沒有差别,南北鎮撫司的衛所被盡數拔出,臨安潛伏過去用以監視的細作諜子也沒有音訊,想必全軍覆沒了罷。
廣南西路宣撫使,亦是西軍之帥趙鎮确實有些能力。
趙鎮是趙骊的人,天下皆知。
趙骊一死,他當然恐懼自己會清算西軍,一旦西軍被臨安掌控,趙鎮也就離死不遠了。
所以才有廣西現狀。
西軍對外不反,但卻自閉,不讓任何消息傳出來。
想到這婦人略略自責。
這一次布局,談不上算無遺策,但所有目的都已經達到,唯獨沒料到本是奇兵的蘇長今相公,卻因大理的橫插一手而殉職,導緻功虧于潰。
大理那個年輕皇帝該死!
婦人倏然間殺意昂揚,禦花園裏頓時一片蕭殺之氣。
除了李汝魚和江照月柳隐兩女,所有人都心膽俱寒,深恐一個不小心就被陛下一句話給賜死了,正在翩舞的楊太真亦不例外。
也不知許久,婦人臉色才緩和下來,緩緩的道:“算了,不用你去,看他自己造化罷。”
朕會懼怕西軍反叛?
笑話。
樞相公已在歸京途中,北方三世子剛世襲罔替,還有一枚毒藥沒有消化,短期内,三世子是絕然不敢反大涼。
何況,朕讓三世子世襲罔替,就是等着他反大涼,如此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掉北方嶽家這個頑疾——三世子不是嶽平川,朕本意便要誅之。
所以趙長衣若是真的在廣西反了大涼,何異于找死。
大理爲盟亦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隻是一想到趙長衣會辜負自己的栽培,婦人便有些心寒的意興闌珊,大姐在天之靈,會很傷心的罷。
婦人沉默不語。
被江照月吞了大龍後無力扭轉局勢的柳隐很有心計的一推棋盤,“還沒輸呢,改日再續殘局。”
江照月冷哼了一聲。
柳隐起身,示意翩舞的宮女和撫琴的棋待诏先退下。
衆人便如蒙大赦。
對這位長相不怎麽樣的無鹽才女頓生好感。
江照月見狀不屑的撇了撇嘴。
“陛下,今日政事不多,要不微臣陪你打會馬吊吧。”柳隐知道婦人心情不好,于是眉頭一轉,想了個消遣。
婦人看向李汝魚,“會不?”
李汝魚很尴尬,然後正色道:“陛下,微臣是翰林院待诏,不是聲色犬馬的陪侍童子,又道是君子玩物喪志,陛下貴爲天下共主,還請——”
婦人臉一沉,“其實你就是不會?”
李汝魚越發尴尬。
柳隐笑了,“不會可以學啊。”
婦人不語,默許。
江照月無奈的歎了口氣,其實在掖庭局長大的她,真心不喜歡這些貴人的消遣活動,但陛下既然有意,豈敢不尊?
李汝魚隻好舍命陪君子……呃,三個女人。
雖然都能算得上君子,但終究還是女人,這是無法改變的本質。
去了陛下消遣的鳳栖殿。
宮女染香,點上火爐子,先前退下的琴待诏又被宣了回來,擺上果盤點心,婦人上位,其餘三人随意坐了。
在說過所有的規矩後,李汝魚大概知道如何玩。
馬吊這玩意兒,三分技術七分手氣,曆來又有不成文的說法:新手和孕婦,可殺一切老鳥。
李汝魚初上牌場,手氣好得一塌糊塗。
關鍵是少年心純,沒怎麽經曆過官場,哪懂得起要讓婦人的意思,對柳隐屢屢投過來的暗示也視若未睹,能和牌爲什麽不和?
關鍵牌品這個東西很不好說。
婦人不僅寫得一手爛字,還有一副爛牌品,被李汝魚連連和了好幾把後,雖然沒有摔牌,但臉色已經黑得能滴水,沉默着不說話。
畢竟人非完人。
少年猶不知,依然懵懵懂懂的大殺四方。
也詐和了幾把。
但赢多輸少,天色微黑之時,少年便已将三個女子的籌碼赢了個精光。
婦人惱羞成怒的拍桌而起,不玩了!
江照月和柳隐面面面相觑,尤其是柳隐,暗歎了一聲,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打什麽馬吊,去聽一場戲不更好麽。
散場數過籌碼,一位負責女帝開銷用度的鳳梧局女官雙手奉給李汝魚一疊會子。
李汝魚愣了下。
這麽多?
旋即出了一身冷汗,萬幸赢了,這要是輸了,自己那點家底完全不夠啊!
這一桌牌局,少年足足赢了六千兩會子。
婦人看着李汝魚手上那一疊會子,沒甚好氣的道了句很好,倒也沒再給臉色了,畢竟坐擁天下,這點用度消費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牌品問題,終究是女帝心态。
天下皆在朕掌控之下,卻在牌桌上輸得如此難堪。
帝心蒙塵呐。
李汝魚嘿嘿笑了一聲,“确實很好啊,原來赢錢這麽簡單啊。”
這不啻于在女帝心頭插了一劍又撒一把鹽。
婦人強忍住一腳踹飛少年的沖動,正欲說什麽,卻有小黃門來報,說禦膳司已備好晚膳,請陛下用膳。
婦人眉頭一轉,露出一抹狐狸笑意,“李總旗,一起用膳罷。”
柳隐聞言扶額。
江照月不着痕迹的冷哼了一聲,看少年的目光有了些許敵意。
不過兩女心中其實多少有些暗爽,以往打馬吊,可不敢如此張狂的赢陛下,每每都是輸了不少會子給她,積少成多,輸得也讓人心疼。
這次陛下輸了心疼,兩女忽然覺得很歡快。
暗想着要不下次也不讓着她了?
反正她比我們都有錢!
女帝賜宴,李汝魚能拒絕麽?
不能。
卻隐隐有種不好的感覺,婦人似乎要對自己做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