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巒萬仞、按銀灑翠的點蒼山峙其後,波濤萬頃、橫練蓄黛的洱海嵌于前。
寺有三塔。
三塔鼎峙,撐天拄地;玉柱标空,雄渾壯麗,倒影山水間,相映成趣,爲蒼洱勝景。
塔下有個老和尚,安靜的掃着滿地黃葉。
不遠處,蹲着個黃袍青年,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面如冠玉,靈氣逼人,秀氣斯文間,難掩天賜皇冑的上位者氣息。
青年神情有些沉悶,撥弄着黃葉輕聲問道:“父皇,大涼嶽家王爺南下去臨安,是否會大亂?”
掃地的老和尚依然揮着掃帚,隻是恬淡的說道:“亂不亂與我大理無關,嶽平川縱然反了大涼,也不過是一場江山争奪戰,無論誰坐在那垂拱殿裏,大理這片彩雲故土,都是大涼觊觎之地。”
這是大理悲哀所在。
大涼立國三百餘年,甚至上至大燕,哪個君王不想吞并大理?
大涼四周,東海無窮盡,北蠻難收,蜀中背後是西域廣袤疆土,可那是無窮無盡的沙漠和戈壁,就連昔年意圖一統整片天下的大燕太祖,也對之嗤之以鼻。
沙漠和戈壁無盡頭,幾如東海,卻是真正的死亡禁地。
況且西域地廣人少,美人、礦産、賦稅皆貧瘠,曆來不是君王所向之處。
然而大理不一樣。
人多,盛産礦石,出産滇馬,又有女子嬌媚水嫩,在天下君王眼裏,就如一個裸身女子,誰不想揮師将之納入版圖?
當年大燕太祖功蓋山河,在大燕兵聖百裏春香的輔助下,不僅将草原納入版圖,更是連大理也成了大燕的一處轄境。
但大理有幸,大涼太祖立國後疲于國内局勢,北方又有北蠻,于是大理趁機立國,幾經内亂波折,段氏終于還是熬了三百餘年國祚。
如今大涼天下異人橫生,誰知道後面局勢會怎樣?
蹲在地上的青年很憂郁啊,“可如果嶽平川死了,趙骊和王琨也會難熬,遲早被那個女人收拾,屆時大涼無内憂,咱們大理可就要面對大涼這個巨人的兵鋒了。”
老和尚笑了起來,“還有北蠻呐。”
隻要北蠻一日尚存,大涼就不可能傾盡全力攻打大理。
青年點點頭,“孩兒知曉,隻是最近大涼的局勢有點詭異,女帝看似要對嶽平川下手,但很可能真正目的是趙骊的西軍。”
老和尚停了下來,沉思片刻,“道隆,你着人去一趟廣西罷,關鍵時刻幫一把趙骊。”
隻要西軍依然在趙骊手中,大理就可無虞。
正是當今大理國主段道隆拿起一片黃葉,摁死一群争奪死黃蜂屍首的螞蟻,起身之間,黃袍如皇袍,霸氣于秀氣裏滋生。
這位年輕國主臨走前似在自語,又似在詢問老皇帝。
段氏爲何僅止于彩雲間,天下那麽大啊。
老和尚怔怔的看着兒子背影,自小便雄心壯志的他,立志要做一個大燕太祖那般開疆拓土一統天下的蓋世英雄。
此子,當爲大理之虎。
老和尚吐了口長氣,眉宇間盡欣慰。
所以我才禅位給你。
用大理國祚,來換一個定鼎天下的渺茫可能,好過于閉國等死,大理段氏窩囊了三百年,終于等到了你這條叢林之虎。
……
……
趙骊陰沉着臉,一杯又一杯的牛飲美酒,徐秋歌坐在他腿上,隻是默默的爲他斟酒。
異人沈望曙并不在,趙骊顯然有事瞞他。
徐秋歌許久才輕聲道:“王爺,難道局勢不在掌控了麽?”
趙骊放下酒杯,想了想,“嶽平川的舉動讓人看不透徹,他率大風輕騎南下,又讓虎牙鐵贲随後,無論反不反,在天下人眼裏,都是反叛之舉,他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爲何沒有讓鎮北軍步卒随後。
反而隻是駐守開封望南方。
徐秋歌從趙骊身上起來,走到一旁重新拿了壺溫酒過來,輕言細語的說道:“依臣妾看,那位王妃在臨安的胡作非爲,不過是小娘子的任性,想逼迫嶽家王爺爲她做些事,所以嶽家王爺此來,很可能是将王妃帶回臨安,并沒有興兵戈的打算,但他也知曉,他若是單騎來臨安,女帝就不會讓他活着回開封,所以帶了大風輕騎和虎牙鐵贲,不外乎是告訴女帝,别逼他走極端,這樣的局勢下,女帝很可能和嶽家王爺心照不宣。”
趙骊眼睛一亮,“你的意思,嶽平川不會反,那婦人也不會借機殺他?”
徐秋歌溫婉一笑,“這是臣妾的小家之見,王爺心裏不是明鏡着麽,嶽平川反不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來臨安。”
趙骊蹙眉沉思,許久,才以手叩桌,“如果真按照你說的那種分析,嶽平川來一趟臨安屁事沒有,臨安那婦人依然有閑心來對付我和王琨,倒不是個好事,可惜啊……”
徐秋歌訝然,“王爺可惜什麽。”
趙骊無奈苦笑,“可惜那狐狸精不按常理出牌,沒有給我們太多時間,諸多計劃都被她這一出色誘打亂,原本是想讓她死在李汝魚手上,如此那婦人就必然要給北方鎮北軍一個交代,可她絕然不會送出李汝魚,那嶽平川就不得不反了。”
就算女帝要殺李汝魚,自己也可出手将他搶過來。
雷劈不死的少年,天下誰不觊觎?
而嶽平川坐鎮北方,若是王妃死在臨安,女帝卻無法給嶽家一個交代,鎮北軍心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
鎮北軍,嶽家軍呐。
嶽平川将被鎮北軍十數萬将士推向反叛大涼的不歸路。
徐秋歌笑了,“王爺,計劃不如變化,既然嶽平川和女帝心照不宣,這是一處鬧劇,那您爲何不出手,讓這處鬧劇變正劇?”
趙骊也笑了,“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我也确有此意,嶽平川雖然是大涼槍神,可在我眼裏狗屁不是,要殺他不難,但是——”
天魔兇相豈枉生?
趙骊話鋒一轉,“需要去拜訪一下那少年。”
少年雷劈不死,若有他出手,自己再無後憂,至于他願不願意,由得了他?
謝家晚溪此刻應走到青州了罷。
徐秋歌點頭,“臣妾這便去安排。”
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趙骊袖口深處那片沁血的紗布,暗暗可憐那個異人沈望曙,輔佐趙骊,何異于于虎謀皮?
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怎麽被趙骊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