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卻隻劈了一人。
那一夜,所有的糾纏和血雨,都在大河之劍下曳然而止。
留人河畔。
一身白衣染血的趙飒回首望山川。
故國猶在,物是人非。
今日出大涼,何日返臨安。
想起了那個朦胧細雨籠罩着臨安,安靜而又喧嚣的清晨。
隻有東宮那位被王琨毒殺的大貂寺許都知知曉,順宗在見那婦人之前,先見了自己。
順宗躺在床上,口鼻沁血,說皇弟啊,我知曉你心裏想什麽,也從沒覺得你觊觎過這大涼江山,你隻是想守護它,不落入國賊之手。愭兒年幼無以章國,我也想過,讓你兼國至愭兒長成,但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大涼有頑疾不去,一者世家,二者北蠻,北蠻可畏,世家更可懼,你雖有蓋世武将之風,也許能在嶽家王爺輔助下平定北蠻,但世家呢?
順宗長出了一口氣,喘息片刻才繼續說,世家之外,尚有永鎮開封的嶽家,這些蛀蟲遲早将我趙室的大涼吞噬一空,而這都不是皇弟你能解決的事情,所以我想讓這大涼天下變一下,讓她章國,待世間清明時還政趙室,彼時愭兒已可擔重任。
皇兄繼續咳血說,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她現在羽翼已豐,河東柳家等都成了其臂助,若讓你兼國,等我一走,她必然要在大涼掀起腥風血雨,所以我這一着棋,也是被逼無奈,她啊,當得上千古奇女子之稱,皇弟你且記着,我已爲你安排退路,可出臨安去燕雲十六州蟄伏……
沉默了很久,皇兄才繼續說若有那一日,她禍國你可兵起燕雲十六州而匡扶趙室,她若有才有功于大涼,則靜待愭兒登基。又若她逼迫你過甚,你可入北蠻,借兵回涼,此是下計,非萬不得已時不可。
許久,皇兄才歎了口氣,爲難你了。
當時自己震驚莫名。
這個一生平庸的皇兄,下了一步驚煞天地的鬼棋。
但逼得皇兄應手下此棋的,卻是那個千古奇女子。
皇兄最後一番話,打消了自己闖宮殺死那個妖女的想法,皇兄說今後将是女帝章國,卻要提防着你四弟趙骊,他有能力,但亦有野心。
又歎氣說其實也很好奇她說的那片世界,她說啊北蠻之北的漭漭雪山之後,大理之西的沼澤盡頭以及東海之東還有世間大風景。
可惜皇兄都看不到了。
但是她想看,那我就讓她去看,誰叫這輩子就愛上了這麽一個不安分的女人呢。
又說,皇弟你呢,想看嗎?
立身在留人河畔的趙飒,回首望着夜幕裏的大涼山河,喃語了一句,皇兄,大涼趙飒不想看,但大唐薛仁貴想看。
大涼不是大唐。
這片天下的視野之外,是否有大唐?
故國何在,可使我瞑目?
太宗何在,可使我安魂?
陛下李治,可使我歸心?
若無大唐,大涼趙飒,願爲趙室而死。
白衣染血人渡河。
留人河,留心不留人。
臨安婦人,你若做不到,讓趙愭來,薛仁貴想看看,何處是大唐!
跟随在趙飒身後的安梨花渡河後,輕聲對迎接來的手下示意。
擇日攻城!
觀漁城糧庫已燒,若能拿下觀漁城,今次的燕雲戰事,北蠻将取得決定性的戰略意義,而不僅是雙方一場心知肚明的鬧劇。
此爲投名狀。
隻有這樣,自己才能在北蠻取得更大的地位。
如此,父親才能借得北蠻鐵騎。
兩世爲人,家國立場天下勢力,在這位奇女子眼裏,都不過是過眼雲煙,誰得了天下無所謂。
安梨花,本是大唐人。
非北蠻,非大涼。
安梨花的心裏,隻有那位三箭定天山的父親,大唐薛仁貴,此爲孝情。
安梨花者,樊梨花也。
……
……
将軍墳下,夏侯遲吞了吞口水,看着那位白衣飄飄已棄劍的滄桑男人。
在面對白虎神将趙飒時,夏侯遲不懼。
可此刻内心深處,對這個擺明身份就是位異人的白衣男子,充斥着無以言喻的敬畏。
敬而畏懼。
先前大河之劍天上來,一挂銀河瀑流之壯觀,震撼人心。
這真是人力可爲?
男子白衣飄飄,那一刻幾如仙人來。
人間劍仙。
是以他放走趙飒和北蠻安梨花,不僅李汝魚沒意見,夏侯遲也沒意見。
也不敢有意見。
夏侯遲猶豫再三,上前欲說,卻見白衣男子揮手,安靜的蹲在李汝魚身旁,一臉發愁的樣子自語說雖然知道你死不了,可你這副模樣夫子還是很擔心啊,以後能不挨還是别挨了,夫子真怕哪一天你被雷劈了就真的被劈了。
夫子可死,你卻不可死。
白衣男子一直安靜的看着李汝魚,直到少年的呼吸順暢起來,才長出了一口氣,心中大石落下。
滿臉滄桑的白衣男人一臉驕傲。
人生得此一弟子,甚好。
起身說道:“等他醒來,告訴他好好活下去,有個小姑娘在等他,另,大家皆好,讓他勿念也。”
白衣男子轉身。
人如潮分,皆如慕仙人。
觀漁城前守兵在夏侯遲示意下,城門夜開。
白衣男子踏夜色而去。
夏侯遲情緒複雜,先有趙飒,後有這位白衣男子,忽然覺得,異人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怕,尤其是這位白衣男子,簡直就是人間谪仙人。
旋即吐了口口水。
特麽的一個比一個帥氣,還都穿白衣!
但是服氣。
又暗想着,等啥時候自己也能一刀劈落如銀河,也一定得穿白衣風騷一下,白衣飄飄,一劍恍如天人來,真心帥氣。
歎了口氣,收回了騷動的青年心思,夏侯遲匆匆趕回去。
闫擎躺在床上。
醫官正在小心翼翼爲闫擎拔箭,薛去冗在一旁等候着。
夏侯遲問了醫官,知悉死不了後長出了口氣。
又到隔壁院子裏。
看着被士兵擡回來躺在床上的焦黑少年,夏侯遲内心的震驚不輸先前的大河之劍天上來。
異人可拒驚雷。
這是趙飒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演繹的神話。
但驚雷若是加身,異人也活不了。
觀漁正将李汝魚,在那位持劍白衣人放走趙飒後,悍然挺身而出,爲之擋下青紫色驚雷,其後沒完沒了的驚雷散去。
按說李汝魚應該成爲一段焦炭,然而他沒死。
此刻躺在床上,呼吸雖略有急促,但胸口起伏生機蓬勃。
什麽樣的人連驚雷都劈不死?
夏侯遲想不明白。
有種感覺,如果北蠻要攻城,這個給人驚喜的少年,也許真能率領剩下的五千餘老兵守住這座老城,守住老将軍王立堅的尊嚴。
但是……
夏侯遲長歎了口氣,一廂情願了。
今夜趁着将軍墳亂局,早些日子潛入的北蠻細作偷襲糧庫得手,一場大火燒掉了四五成左右的糧草,這城還怎麽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