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鳏夫建國大安稱帝的鬧劇,随着身死魂銷而烽煙散盡。
北鎮撫司的差人趙長衣住了下來。
村子裏或多或少有些擔心,不知道他意欲何爲,最爲擔心的是夫子和李汝魚,趙長衣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李汝魚。
好在他隻是如二混子一般在村裏閑逛。
扇面村恢複了往日清淨。
村民淳樸,沒了孫鳏夫和二混子煽風點火,趙二狗等人回想以往的鬧劇,内心愧疚難安,于是陸陸續續拿出搶了的東西物歸原主。
楊柳樹蔭下,又響起了撩騷漢子們粗犷的笑聲,王寡婦的門前,半夜時分屢屢響起吱呀聲。
李汝魚依然劈棍。
夫子說過,扇面村能科舉中第的大概隻有小小一人,你這輩子就别想了,不如劍道修身,沒準今後考個武狀元什麽的。
大涼立國三百餘年,早些年大涼太祖曾有過與文人共治天下的承諾。
這邊緻使當年大涼文臣當道,軍伍積弱不振。
百餘年前,北蠻大軍鐵騎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大涼軍隊觸之即潰,大涼徽宗陛下被北蠻人吓破了膽,建炎南渡而至江南,江山僅餘半壁,依靠長江天險抗拒北蠻鐵騎,又禅位于高宗,後有沙場不世奇才嶽精忠揮師北上,收複半壁河山,立下不朽之功。
嶽精忠自此成爲大涼兵神,功蓋千秋,封王一字并肩。
百餘年來嶽家王爺永鎮開封。
徽宗、高宗章國時,大涼半壁江山數十年,後嶽精忠恢複半壁江山,再到中興之主仁宗登基,大刀闊斧改革,不拘一格重用匡世經緯之才,又力克朝野異議,将與文人共治天下的祖訓抛到天外,诏文天下,設立武舉,在不違背“俠以武亂禁”的底線下,鼓勵武人入伍。
這才有了當今大涼文武并盛的格局。
所以讀書和練劍,都是走向人生巅峰的一種路徑,不同的是難易程度罷了。
然而練劍一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夫子曾言,李汝魚要想在劍道上有所建樹,十八歲之前,若是一直在扇面村,那他隻能做一件事,終日劈棍。
李汝魚任勞任怨。
恩師如父,夫子說的便是道理。
安靜劈棍的李汝魚,渾然沒發覺身邊什麽時候站了個人,這貨終于抛棄了那身飛魚服繡春刀,穿上了用新布縫制的粗布長衫。
别說,膚色本就不好的趙長衣,确實有幾分像扇面村原住民。
趙長衣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右手摸着下巴,裝模作樣的打量了李汝魚許久,突兀的說道:“你這是在練劍吧,就你這種練法,怎麽可能一劍穿心孫鳏夫呢?”
李汝魚驚了一下,才發覺趙長衣什麽時候來了。
收棍看了他一眼,“這不是練劍。”
趙長衣來了,夫子說過要提防他,既然不能精氣神同在的劈棍,不如歇息一會,應付過這位北鎮撫司的人再練。
趙長衣呵呵笑了。
那笑容讓李汝魚真心想一腳呼他臉上,沒見過刻薄得這麽讨打的笑意。
趙長衣指了指自己腦袋:“你覺得這裏裝的什麽?”
李汝魚不動聲色,“豆花。”
趙長衣拍掌,“對啊,是豆花不是豆渣,所以你覺得我看不出來你是在練劍?”
李汝魚笑了笑,有些尴尬。
趙長衣蹙眉凝思,忽然說道:“有沒有告訴過你,看見你這張笑臉,就會讓人有給你一拳,把它打個稀爛的沖動?”
李汝魚愣了下,反問道:“這句話沒人給你說?”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笑了起來。
笑意皆刻薄。
趙長衣拍了拍李汝魚肩膀,“少年,我看好你,像咱倆這種笑意的人,将來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來來來,給我說說,你是怎麽殺的孫鳏夫。”
不着痕迹的套話。
李汝魚脫口而出,“就是簡單的——”
倏然醒悟過來,收斂笑意,冷冷的看了一眼趙長衣,“我才十三歲。”
十三歲的少年怎麽可能殺得了成人。
趙長衣哦了一聲,走到不遠處将夫子的椅子搬過來坐下,示意李汝魚繼續練劍,他則自顧自的說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十三歲那年,我離開自小長大的村子,臨行前殺了個人,很粗壯魁梧的男人,那血流得啊,真是個如花嬌豔,很美。”
“所以十三歲又怎麽了?”
殺的人……是那對老夫妻的不孝兒。
那一日,三百禁軍鐵騎入村,大地震動,三百甲士銀盔如碧血,長槍如林,刀不出鞘便殺意如織,無人敢說半字。
自己新衣新冠,臨走前提槍怒而殺之。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當自己以長槍一點一點刺進那不孝子的胸口時,面對死亡他竟然不敢反抗,痛苦哀嚎而死。
若是換做自己,哪怕你有鐵騎十萬,欲要殺我,也得先問過我手中長劍。
其後,自己又留下錢财萬貫給老夫子的兒媳婦和孫兒,再其後,女帝陛下尋了個借口,破格給那個寡婦賜了個縣君。
保得老夫妻的後代安享富貴。
然而那并不是自己第一次殺人,笑了笑,又道:“莫欺少年窮……”
李汝魚哼了聲,不再說話。
言多必失。
趙長衣知道他擔心什麽,笑眯眯的道:“對我沒必要如此深懷戒心,我若真的想對你下手,北鎮撫司出馬,你敢不從?”
李汝魚哦了一聲,心裏卻是不服氣的。
北鎮撫司又怎麽了,想捉拿我,那得先問過我手中長劍。
适時散學。
學童們出得私塾,一窩蜂散了,私塾畔很快恢複了清淨。
李夫子背着手來檢查李汝魚的功課,瞥了一眼鸠占鵲巢的趙長衣,眉頭挑起,“嗯?”
趙長衣愣了下,旋即醒悟過來。
本想我趙長衣坐一會椅子那是你天大的榮耀,可轉念一想,他可是小蘿莉的老師呢,嗯……也會是自己的老師。
尊師重道嘛。
于是讪讪的起身,“夫子您坐。”
李夫子哈哈笑着,大馬金刀的坐下,挖苦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趙長衣一臉黑線。
小小捧着書,蹦蹦跳跳的過來,“魚哥兒,娘說散學後讓你去殺雞,晚上我們炖雞湯給你補補身子呢。”
李汝魚應了聲好。
趙長衣腆着臉靠近了小小,“我也去我也去,好久沒喝雞湯了,是老母雞哇,老母雞炖湯最好喝了,要是能加點山藥那就更完美。”
小小斜乜他一眼,“你誰啊?”
趙長衣呵呵一笑,“我啊……”單手負背,仰首望青山,“我是你未來夫君啊。”
高傲的很。
小小雖然是沒羞沒臊的年齡,但近來對感情懵懂初開,聞言臉色滾燙,甩了個白眼給他,“無恥。”
說完拉起李汝魚的手,“魚哥兒,不理他,我們走。”
趙長衣勃然大怒,怒視李汝魚,目光如刀能殺人,“拔劍吧,騷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汝魚示威的揚起了和小小五指相扣的手,看見沒,我們牽着手呐,然後沒好氣的道:“一邊涼快去。”
趙長衣頓時憋出一身内傷。
青梅竹馬相攜去,吃了好大一碗狗糧的趙長衣嘴角卻噙起了笑意,人啊,隻有得不到的才最美好,越是不容易獲得,便越覺得珍貴。
尤其是别人家的老婆。
周小小,你會是我的。
走了幾步的李汝魚回頭,“你先前負手望青山的樣子啊,真像小小家後院裏的鵝。”
同樣的姿态,貌似高傲。
趙長衣頓時吐出一口老血……懂不懂欣賞?
這叫潇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