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李汝魚大夢,夢裏全是屍山血海,每一具屍體都是二混子。
在二混子堆積成的屍山血海裏,有人入夢來,一個裝扮古怪的人,着一身深衣,寬袍窄袖,頭戴冠,兩側各有纓下垂系于颌下,長發結辮頂上挽,包入冠内,腰系玉帶。
這人與夫子一般不修邊幅。
這人執劍,與夫子一般銳氣外露。
從屍山血海裏飄然而至。
仿若有聲音在耳畔響起,很輕,卻很清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李汝魚訝然中,這人在十步外便如離弦之箭,宛若那十步一劍,猛然激射沒入自己體内。
忽有晴空驚雷!
李汝魚倏然驚醒,滿身大汗,腦海裏浮起一個人名和一些詭異的東西。
荊轲。
這是……
李汝魚有些淩亂。
荊轲是誰?
窗外,夜空裏悶雷滾滾。
……
……
這一夜的周小小,夜裏幾度哭醒,周嬸兒抱着小小徹夜不眠,心疼如絞默默流淚至天明,也在想着她自己的娘。
……
……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二混子有個很拉轟的複姓。
慕容。
他的全名也很拉轟。
慕容二毛。
二混子還有個哥哥,叫慕容大毛,不過二十年前離開扇面村後,再沒有回來,有人說他死在了外面,也有人他在外面飛黃騰達,不想回扇面村。
夫子未來之前,扇面村人沒甚文墨,取名都是随意,怎麽順口怎麽來。
自十年前夫子來後,小村裏的幼童名字便文雅了些許,比如周小小,又比如黃豆根的孫子黃峥,李汝魚本來也有個很拉轟的名字,叫李全蛋。
不過夫子來後,爲他改名汝魚。
應是授汝以魚。
不過今時看來,汝漁或者更爲妥當。
二混子家距離孫鳏夫的皇宮不遠,百餘米,家中有雙親,老實巴交,都屬于那種悶棍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寡言性格,據說是表兄妹成親。
據說一詞很是微妙,因爲慕容氏本不是小村原有。
二混子雙親三十四年前來到扇面村,兩人逃荒而來的時候尚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名字也很是文雅,不過來到扇面村後便入鄉随俗。
再不曾提起過真名。
也有人猜測,這兩人可能是外面世界門閥世家子弟,畢竟三百餘年前的大燕皇室就是慕容氏,不過誰會去在意這些。
小村又不是僅有這麽兩個外來戶。
實際上周小小的娘周嬸兒,也是二十年前逃荒來的扇面村……昏迷在村口,被小小她爹撿回去當了童養媳,這才有了周小小。
真要追溯到趙室立國大涼王朝之前,小村也就那麽百來人而已。
二混子失蹤,孫鳏夫等大安王朝的人初時并沒有在意,以爲二混子又離開扇面村去了順江集賭博……這貨作爲大安王朝的鎮國大将軍,這段時日很是斂了些碎錢。
十天後,孫鳏夫終于發現不對勁。
找二混子雙親一問,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出村,這便出大事了,活生生的人在扇面村消失,還是大安王朝的勳貴。
孫鳏夫并不在意二混子的死活。
但他在意大安王朝的權威!
有人敢殺二混子,自己不殺雞儆猴,以後就有人反抗自己的統治,一個統治者必須維護上層建築權威的不容侵犯性。
孫鳏夫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老楊。
當初和二混子吃光了老楊家的小肥羊,後來因爲征稅的事情二混子還砍了老楊一刀,懷恨在心的老楊存在最大的報複嫌疑。
帶着骠騎大将軍趙二狗一衆人氣勢洶洶的将老楊家翻了個底朝天,沒發現蛛絲馬迹,順走了兩頭小羊仔後又帶着衆人去李三胖家。
也沒發現痕迹,翻箱倒櫃時發現李三胖買回來給他家閨女補身體的蜂蜜,被趙二狗順手拿了去。
雖然沒找到二混子,但趙二狗卻發現了占便宜的機會。
慫恿孫鳏夫在扇面村來一場大搜查。
于是挨家挨戶尋找二混子,扇面村雞飛狗跳,東家的熊皮裘西家新做的臘肉紛紛遭到毒手,被大安王朝一衆黃紫公卿順走。
就連周嬸兒發髻上插的那枚佩戴了二十餘年的玉簪子,也被大安王朝宗正黃豆芽搶了去。
最後連私塾也沒幸免。
好在夫子隻有書,誰會對書感興趣?
那些漁具趙二狗等人也看不上——小村裏誰不會做點釣竿魚篼?說起來夫子的釣竿魚篼還是黃豆根送他的。
搜刮了一遍,大家收獲頗豐,放回家後齊聚大安王朝的“皇宮”。
孫鳏夫殺了小羊仔,讓皇後王寡婦去燒了來吃。
一衆權貴坐在大廳裏七嘴八舌的說着今天收獲,最後終究還是回到二混子失蹤事情上來,大安王朝的黃王黃豆根猶豫着道:“要不報官吧?”
趙二狗斜乜他一眼,“你個卵子,老子們就是官,還報卵的官!”
孫鳏夫也怒視一眼黃豆根。
這怎麽可能報官,若是被璧山縣令派人來查,還不知曉自己建國稱帝的事情,到時候就不是捕快來查案,而是兵勇來平叛。
咱們三十幾人都得被砍腦袋。
咳嗽了一聲,“也許是二混子爹娘記錯了,會不會是二混子夜裏出的村?”
趙二狗作爲獵戶,出村去順江集的時間最多,見識也最多,立即明白了孫鳏夫的想法,附和着道:“肯定是這樣了,估計二混子那貨在順江集上輸光了錢,又或者惹了事調戲小娘子什麽的,被人打死了,所以才沒回來,管他個卵子,死了也清淨。”
二混子死了,自己是不是就該升官成鎮國大将軍了?
衆人面面相觑。
然後就這麽愉快的放棄了二混子。
管他死活去。
縱然是大安王朝衆位黃紫公卿,在之前也是很厭惡二混子的,這貨遊手好閑在村裏沒少幹偷雞摸狗的事情,不少人家裏的黃臉婆還被二混子調戲過,比如趙二狗家的黃臉婆,曾經就被二混子摸過屁股。
有感于大安王朝的如日中天,孫鳏夫眼咕噜一轉,“二混子家離朕的皇宮挺近,要不就地修改成議政大殿?”
太尉李四鬥遲疑着道:“這不好吧,那老兩口住哪裏去?”
孫鳏夫撇撇嘴,“随便找個旮旯給他倆搭個棚就行,反正都老死不活了,大毛這麽多年也沒回來,二混子又不見了,哪有人管他們。”
深恐還有人反對,孫鳏夫眼咕噜一轉,“二混子家應該還有不少糧食存貨,吃了羊肉咱們去分了,先說在前,糧食這些歸你們,臘肉得送到朕的皇宮來。”
稻谷之類的皇宮裏很多,臘肉麽……不是自己身上挂的誰會嫌多。
一聽可以分東西,人心貪欲再次生蛆。
再無人反對。
于是一衆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醉意熏熏中大張旗鼓跑到二混子家,将慕容老兩口趕出門,搜刮一空後,趙二狗帶着人拿着獵弓獵刀,征人修建議政殿。
扇面村再一次烏煙瘴氣。
不過大安王朝議政殿不征用私塾,而且還是用二混子家,倒是沒惹來多少民憤。
議政殿落成。
孫鳏夫又發了個“诏書”,欲要選秀後宮,村裏但凡有三十五歲以下十五歲以上的單身女子,都要參選——當然,大安王朝的黃紫公卿家在外。
這便捅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