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爲了顯擺啥,整天一見人就露出上牙咬嘴唇那種笑,像隻小兔子。
“不是我說王安啊,你跟着我到這兒來幹嘛?”
潞王在前頭邊甩着大袖走路邊搖頭歎氣,回過頭高高舉着手指向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王安,道:“皇兄在北京可離不得你,本藩也已安全抵達亞洲。”
說着,他甩甩大袖子:“回去吧,二叔啊,給他找條船,快送回去吧,再晚就趕不上臘八了……二叔,二叔!”
遠處的陳沐回過頭,冷不丁被潞王這麽一喊他還真有點不習慣,舍了推着自行車的杜松,跟葉夢熊并肩過來問道:“大王怎麽了?”
“找條船給王安送回去吧,别讓他跟着咱去朝天宮了,他就是到這兒來監視我的。”
陳沐知道王安過來幹嘛的,所謂監視純屬無稽之談,是這小兔子被迫害妄想症犯了,索性朝遠處一指,笑道:“這都快到了,不如等去了朝天宮、看過宗室大學,再讓他走。”
“來都來了。”
說罷,陳沐又轉頭跟葉夢熊聚到一處,邊往前走邊議論事務。
他們聊的不是别的,國内的變化、外戰的時局,他都在常勝與葉夢熊的促膝長談中有所了解,如今聊的主要是鐵馬與國内的蒸汽機。
這也跟他倆的職務有關,這一次他們兩個人基本上屬于把官職對調,葉夢熊過來擔任東洋大臣,回去陳沐接手北洋。
東洋軍府的主要業務不多,但是很碎,不論防範歐羅夷并支援帝國在東方的戰争,還是内部消化、開發廣袤的土地,都不是東洋大臣這個官職一兩個任期能完成的。
哪怕到如今,就算站在認識新大陸數十年的西班牙人肩膀上,明軍真正掌控的土地依然不足亞洲五分之一,甚至連地圖也就完成了将近一半。
陳沐能做的,隻是在地圖上畫出亞洲完整的輪廓,但地圖内部,仍需至少三任東洋大臣才能完成細節。
甚至很可能,三任都隻能說是樂觀的估計。
不過這事也不着急,隻要常勝到大西港這一線有足夠的精兵強将、兩支能夠随時出動的艦隊,東洋大臣三個任期對大明問題不大。
于大明而言,這無非是錢多的花不完與更多錢多的花不完的區别罷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明官吏從本土抵達亞洲,實際上是一種降維,作爲整體的統治或許還有點難度,但對村莊、鄉堡、城鎮這些個體行政單位來說,是完完全全的降格。
政治、經濟、軍事甚至百姓認識世界的方法統統都與本土相差甚遠,太容易管理了。
就算是全心全意想出問題都難。
反倒是陳沐即将接手的北洋,葉夢熊有太多事要說了。
大明本土的變化,太快。
葉夢熊有點怕陳沐回去接受不了。
但他沒想到,大明帝國的總設計師、東洋亞洲的實際統治者、西班牙菲利普欽定基督教公敵、羅馬祭祀的好朋友、艾蘭王國的幕後支持者、夷格蘭滅國黑手、費蘭喜白山公爵之幹爹總能從細微之處着眼,推動一切的進步。
“這個鐵馬還可以,橡膠輪挺結實,如果是空心的就更好了,材料還有進步空間,也不至于讓潞王騎得滿頭大汗。”
“空心輪胎好啊,以後還能裝在蒸機上,更輕便;鐵路肯定要修,修的越多越好,哪怕多了以後沒用的再拆呢。”
“蒸汽船現在已經投入使用了?嗯,比我想象中快的多啊,但帝國的風帆戰艦不能停止建造,現在的蒸汽船隻在中途占有優勢,短途它載貨量小、長途它沒地補給。”
“這都是趨勢,但暫時還不能真正形成大的變革,将來蒸汽機要走入千家萬戶,陛下厲害呀。”
“隻要帝國控制了煤炭與硝石,就能握住三百年國運。”
葉夢熊像見了鬼一樣。
他沒忘,鐵馬是陳沐把設計思路寫在信裏送到北洋的,也沒忘記蒸機是陳沐最先提出的,但問題出在陳沐并沒有見過啊。
甚至在此前他還專門問了,東洋亞洲隻有鐵路,是北洋早年運貨的馬車鐵軌,沒有火德星君。
陳沐在他面前,把世界另一邊發生的、從未見過的事,說的頭頭是道。
就好像明目張膽地告訴他:這一切都在我計劃之中。
事實上這一切确實都在陳沐計劃之中,當然有許多計劃之外的東西,但大方向是一樣的。
通過一個進步推動下一個進步、赢得一場勝利來赢得下一場勝利。
他們用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手段,得到超出人們想象的資源和财富,控制财富的走向,讓大部分資源與财富去到想讓它去到的地方。
“陳帥,你說實話,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你不知道的?”
“葉帥……你把我問住了。”
陳沐帶着開玩笑的語氣嘿嘿笑了笑,随後緩緩換了副表情仰頭看向依山而建的朝天宮及宗室大學建築群,才搖着頭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一年兩年後發生什麽也全不知道。”
“隻是如果一件事發生了,隻要它對帝國有好處、它是對的,我就能坦然接受。”
鐵馬如此。
火德星君如此。
蒸汽動力戰船亦如此。
而在另一邊的潞王,有王安跟在身邊始終覺得内心有沒來由的巨大不安感,甚至連看見巍峨的朝天宮,都沒多少喜悅心情。
“王安你給我說實話,皇兄說我就藩兩年就能回去見他,是不是看我傻糊弄我,其實不打算讓我回去了?”
潞王小聲問着,王安趕忙搖頭,道:“那怎麽可能,陛下是金口玉言,說定了兩年後讓大王回去就一定會讓大王回去,大王出海時難道忘了嗎,陛下在天津港的離别之情,那可是含淚而笑,做不得僞啊。”
“我知道,我看見了,他沒看我,皇兄那是高興,他想了好多年,終于又出順天府了,那叫喜極而泣。”
潞王沒好氣地嘀咕一聲,不過他也知道萬曆舍不得他,這才撇撇嘴,看着朝天宮旁邊那座高塔,道:“那就是依宗律,二叔給修建監視本藩的塔了吧?”
“不是,你們往哪兒走呢?朝天宮從這上去,這山道上寫着呢,他們怎麽還往前——”
有陰謀!
潞王看見,陳沐和葉夢熊都轉過身來,臉上挂滿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随後就見陳沐遙遙地朝王安一擺手,道:“潞王爺,前邊是宗室大學,王太監,請宣旨吧?”
王安一路上繃着的臉也終于笑了起來,從袖中抽出一卷黃綢,對着潞王道:“潞王接旨!”
吓得潞王當場就拜下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朱翊镠,朕把你送去亞洲,名爲就藩,實爲進學,進宗室大學,學習科目由陳帥安排,不得胡鬧,要好生學習,月月給我回信,不準貪玩。”
“兩年後先生準你畢業,朕派船接你;先生不準你畢業,朕就,朕就封你個麻家國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