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談判,其實他是熟手,曆來叩響邊關的北虜被逮住,家裏親戚來談人的時候都由戚繼光主持。
而且說實話戚繼光也并不覺得邊鄙之地的羅刹國對大明來說和察哈爾有什麽區别。
盟約的經驗他也是有的,集結幾萬部下,登壇歃血爲盟,寫一片祭文發一堆毒誓昭告上天,等酒喝完一把火燒了就算約成。
這種寫出條約,留給後人看的東西,他沒經驗。
就像陳沐和西班牙人談條約,對戚繼光來說一直是個很毀三觀的事,明西第一次戰争結束的條約,你陳沐在簽訂時就知道自己會出爾反爾,就知道還有第二次戰争。
那爲什麽還要簽呢?
條約上也沒有時間限制,就好像嘴上一說就是永遠,但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這不可能啊。
你奪了别人的地,别人一定是要積蓄力量搶回去的;别人搶了你的地,你也一定會卧薪嘗膽打回去。
除非有一方永遠強大,強大到讓對方興不起對抗的意志。
可要真這麽強大,又何必簽訂條約?
他更願意把這理解爲停戰協議。
不過關系到停戰協議,皇帝先前從朝廷快馬傳信,吩咐了他一些小事,給城鎮改名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說這是東洋陳帥對朝廷的請求,希望在簽訂條約時,如果仗還沒打完,以後還會繼續打,就把簽訂條約的地方起名爲尼布楚,意味着這是個開始。
萬曆問遍了朝中通譯與講武堂畢業的駐外武官,沒有人能清楚理解尼布楚與開始之間的關聯。
不過沒有關系,反正是改别人家的名字,萬曆并不介意,恰恰相反,東洋陳帥願意幫朝廷排憂解難,朕心甚慰。
朝廷可是有太多名字要起啦。
其實起名不是大事,隻是過去說實話,沒人願意起名,周圍的地方别管用的是哪國言語,邊民名字都叫慣了,改了反而太麻煩。
而有些小地方過去沒名字,朝廷大員也懶得去起名字,最後都是當地百姓依照習慣,随便起一個了事。
可這套程序如今行不通了。
西洋、東洋的土地上,到處是叽裏咕噜或巴拉巴拉的名字,一點兒都不符合使用者的需求。
這些東西在二洋本地,可能區區一百戶,湊合着就把名字起了,可若他們沒起,傳到了朝廷,需要朝中吏員來起名,朝中的人是真把這當成事做。
就像尋常百姓慎重地給孩子起名一樣,翻動自己都看不懂的古籍,硬生生要找出個有出處的好名字來。
尤其是在大明帝國的北方,因鐵路出現而尤其紛亂的北方。
讓百姓依照習慣起名字,簡直是壞了菜,就比方說集甯,多好的名字啊。
就因爲那有個出口火器鋪,随着北方因鐵路出現世道變亂,成了商賈出塞的必經之地,以至于讓人把那叫做出口城。
難聽的冒泡。
不過還真别說,王越的出口火器鋪,如今生意确實是越來越好了,如今都不叫出口火器鋪了,最開始叫北洋出口軍器商行,後來更名爲北方軍器商會。
編制從王越這一個在籍旗軍變成一個在籍軍官與十二名旗軍,後來又變成十三名在籍軍官與一百二十名旗軍,如今已經是千戶級的編制了,還常駐戶部、工部吏員各兩名與都察院監察禦史一名。
不變的是其依然屬于北洋軍府下屬機構,除了在籍旗軍還有更多民間雇員,遍布金國北方邊境七個地處要道的城鎮、衛所、邊堡,除售賣軍火,也有培訓商隊護衛的業務。
北方軍器商會存在的本身意義,已經從爲北洋軍府增收,變爲萬曆在北方一石二鳥的搖錢樹。
它從商鋪擴大到商行再到商會,離不開萬曆的支持,其中緣由之一便是經錦衣衛調查發現商鋪出口火器價格接近造價十倍,而貨物又是由北洋軍府以新火器武裝内衛,淘汰下來的舊貨回收,隻有運費成本。
過去這樣的事是做不來的,從南方衛所運一批火器到北方,基本上跟工料成本價差不多了。
但現在不一樣,各地的鐵路熱火朝天,極大減少了陸路貨運成本,甚至各衛的鋼鐵礦産都在向北洋聚集,這些火器無非隻是在車廂裏填個縫而已,隻有賺沒有賠。
這樣以來,萬曆認爲出口火器确實有利可圖。
而另一方面,随北方口外鐵路修造愈善,廣闊天地的局勢卻越來越亂,大的流寇幾乎一經出現就會被快速剪滅。
但小股馬賊卻層出不窮,難以指望軍隊平息,給商賈帶來很大麻煩的同時也讓朝廷蒙受許多損失。
甚至在萬曆十一年,還出現過青龍軍列被馬賊劫持的大案。
一夥馬匪在夜間突襲了一列運載糧食開往西方的青龍,而後趕在護路隊到來前将工人統統捆了放在路邊。
拆了一截鐵軌,把大青龍從軌道上拿下來,龍頭用十二匹馬牽引,冒着嗚嗚的黑煙在蒙古草原上奔馳——直接成了馬匪的移動大營。
從那時候起,萬曆是真的生出了以良民制暴民的心思,自個兒從内庫裏掏出白銀二十七萬入股商會,讓其快速擴張,對口外商賈加大對火器的支持。
下派錦衣衛在口外各個商站巡檢司收集、公布馬匪的畫像、特點、規模等信息,以北方火器商會一成股息作爲每年的總懸賞,于集甯發布懸賞,準軍民自募不超過二十人的壯勇隊登記後自行捉拿,并承擔護路使命。
其實這也是萬曆吸收了東洋軍府以商賈橫行大東洋的經驗,誰都知道這天下有許多強悍之人,設一道關卡紅線,進來就得遵紀守法,出去不但随你意思還給你把後勤工作做好。
最爲重要的一點是,火器商會所有據點全部設立在大明金國北方邊境,即使這些人野慣了,回來找麻煩,也有俺答汗創立的金國作爲緩沖。
隻不過這樣一來,萬曆是随了心願,口外搶火車的事基本上不會發生,但相應的是外面确實越來越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