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一個單位,跟上司、同僚相處不來是很正常的事。
即使跟所有同僚都相處不來也很正常,但一個人在所有單位都和上司、同僚相處不來就有問題了。
尤其是,李贽說他在禮部時,得罪了高尚書、殷尚書、王侍郎、萬侍郎。
這四個人是誰,趙士桢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整個禮部的大領導就這正職副職四個人,李贽居然能全得罪個遍。
“卓吾先生,幕賓别館到了。”
幕賓别館,是東洋軍府在墨西哥大改造時順道修蓋的第二批建築群,在城東郊的一片小湖旁依山而建。
趙士桢邊走邊介紹:“這原本是亞州土民之國阿茲特克的國都,過去這是一片澤國,就連那邊的縣城都在湖中心。”
“西夷占領此地後,不能像土民那樣遊刃有餘地造湖田,以至多次爆發洪水淹城,隻好将湖水排幹,如今隻剩下東北、東南還剩下幾處小湖。”
趙士桢說着,狡黠笑道:“都是西夷記載,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在下懷疑以西夷之低能,如何能将湖排幹。”
“他們還記載阿國最後的國王死于内亂,可當地百姓都說國王是被西夷殺死的——他們的記載,學生隻信一半。”
李贽感覺非常明顯,趙士桢說這話時就是濃重的鄙視。
甚至讓李贽懷疑,趙士桢所說之低能很可能跟西班牙人治理湖泊的能力沒半分關系,隻是因爲他們打了多次敗仗而已。
因爲打了敗仗,所以國力不行;因爲國力不行,所以哪兒都不行,就連治個水都不行。
其實李贽到東洋前也去過南洋,還在那見過西班牙人,老老實實的當個小地主,跟當地人通婚,沒事出門理個發,普普通通。
既沒有過去傳說的那麽兇神惡煞,也不至于趙士桢這樣輕蔑。
但他難得抑制住了自己的辯論欲望,因爲不遠處的幕賓别館已映入眼前。
山門牌坊修得尤其宏偉雄壯,石柱下雕刻武士執劍,壓着兩隻長翅膀的小人兒,牌坊上書幕賓山三字,是趙士桢骨肉騰飛的筆迹。
雖是依山而建,道路卻并不陡峭,唯一美中不足是道路兩側郁郁蔥蔥的棕榈林每隔數十步便有兩隻充滿異域風格的石人雕塑,讓李贽覺得不太舒服。
這種風格不像進入哪個街坊,倒像是走上了神道。
所謂神道,是墓前開道,建石柱以爲标,整個幕賓山在李贽眼中越看越像一座大墳茔。
而且還是規格很高的陵墓。
趙士桢牽馬邊走邊道:“這些石人是土民雕刻,由我移民工匠雕琢,手上提燈内裏中空,每月逢七自背部添油,因其虹吸,晝夜長明可燃一月。”
“不過白日點燈太過浪費,故夜明日熄。”
似乎察覺到李贽有點不舒服,趙士桢笑道:“先生勿憂,這幕賓山确實是以陵墓修建,不過非是葬人,大帥說這葬的是歐羅夷之國運。”
稍頓,趙士桢面色肅然,道:“我輩親手斬斷之國運。”
“東洋守土,守的不單單是朝廷富貴,亦爲不教西國群醜竊據東州。”
趙士桢的言語中的地理不易讓人明白,但同爲大明人的李贽聽得懂。
這個世界上地圖隻有一種劃分方式,那便是河南居于天下輿圖之正中。
世界的最東端是東洋軍府下轄大西港,世界的最西端也是東洋軍府下轄之大西港。
那是世界最邊鄙之地,它即是起點、也是終點。
因此,亞州是東州,隔遼闊大海另一邊的歐羅巴則是西國。
而且還有一根很有意思的零度經線。
經過北京、鳳陽府、潮州府、婆羅洲斷手河、新明島楊來灣的零度經線。
北京小小的、不受重視的欽天監議一議。
大明皇帝朱翊鈞覺得行、北洋大臣葉夢熊覺得行。
所以大明順義王乞慶哈、朝鮮王李昖、日本王足利義昭覺得行。
然後南洋大臣陳璘覺得行。
所以呂宋王朱萊曼,蘇祿東王、西王、峒王,琉球王尚永、婆羅洲總兵官與爪哇四十七國主、亞齊王、占城王、暹羅王等覺得行。
西洋大臣殷正茂覺得行。
所以獅子國王沒意見,奧斯曼伊斯坦布爾王宮裏的努爾巴努和穆拉德速檀看了看宮内的戚繼美也點了頭。
薩菲波斯罵罵咧咧地看了看隔壁跑來的蒙兀兒難民,又用笑臉迎着來家門口收商船稅的林阿鳳,毫不猶豫地對殷正茂的建議表示贊同。
蒙兀兒的阿克巴聽着印度一千四百六十廟僧衆、十八萬僧兵跟随天時方丈齊呼阿彌陀佛,眼看疆域線朝着自己大步而來,低着頭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東洋大臣陳沐覺得行。
“隻有艾蘭的曉恩王爺與西方順義王費老二同意,先生可别誤會,皇帝沒冊封過費老二,隻是咱東洋好這麽叫。”
李贽都樂了,前邊哪個軍府都有一大堆擁趸,隻有到了東洋軍府這,就倆人。
“因爲咱這兒都是本土啊,設縣官治理的,百姓擁戴皇帝,這是四洋軍府爲陛下收複最廣闊的土地。”
趙士桢提到這個極爲自信:“就算說起戚帥新打下的土地,也不如東洋亞洲大,咱這還沒那麽冷。”
李贽問道:“那歐羅夷呢?”
“歐羅夷?費老二說他們不配。”趙士桢回答得輕描淡寫:“以前不配跟西班牙聊羅馬祭司子午線,現在也不配跟大明聊經緯線的事。”
“普遍來講,按照明西兩國共識,歐羅巴分東歐與西歐,最北端是丹挪等島夷小國,最南端是比鄰牛腮山,也叫牛塞山。”
“伊比利亞半島,按陳帥跟費老二的意思,應該是另一個叫菲利普州的地方,跟北邊的窮鬼不一樣——先生,這是幕賓别館一号,徐先生的酬畫堂,那邊二号是趙某的酬字堂,三号就是您的了。”
“幕賓别館所有号堂内裏都一樣,二百三十畝大院,三十九間懸山頂大房,有從國内移的竹林、果園,想的話也可以修個池塘。”
“陳帥每月給徐先生配酒三十壇,南方的清酒濁酒、北方的白酒,海裏的朗姆西邊的葡萄,樣樣都有,您要是有需要也管夠。”
“徐先生就修了個池塘,我嫌蚊子多就沒修,先帶您去看房,一會去他那吃魚,正好瞧瞧大帥給他談的親事怎麽樣了,說起來……徐先生燒菜可是一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