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隔百步遠,哥薩克兩個百戶用月刃斧架起沉重的沙俄制火槍,向左右奔馳的黑影、向前方層疊的戰壕噴射彈丸。
同時也用羽箭進行抛射。
短暫的沉寂後,戰壕内的萬歲軍回報以更加密集的火光。
在天下太平铳第一次齊射聲響起,最深重的恐懼已将勺子包圍。
他們上一次遭受到如此密集的火力打擊還是許多年前,沙皇派出軍隊圍剿葉爾馬克的哥薩克。
僅幾場戰鬥,葉爾馬克麾下數千哥薩克便死的死、逃的逃,最終隻剩下五百四十人。
慘敗的記憶深刻影響着葉爾馬克麾下各級軍官與哥薩克。
過去即使沿河乘船遭遇西伯利亞汗國阻擊,損失百餘人他們也沒這麽驚慌失措,因爲那些損失本就在他們預料之中。
但這不一樣。
敵人、戰鬥過程都與預料中不同,自從他們翻越烏拉爾山,從沒遭遇過這樣的打擊。
因此再遇到密集火力齊射,陣形最先剛剛發射過的十幾名火槍手被射翻再地,他們的士氣便接近崩潰。
明軍第一輪齊射還沒打完,就已聽見兩翼蒙古輕兵發出的高喊,他們在說敵人後退了。
這令腳踩地雷的萬歲軍百戶分外失望。
他們修築的是一種名爲‘萬曆壕’的雙層戰壕,外緣短且分爲幾段,内邊長且在戰壕内布置數段土梯,這種戰壕是萬曆皇帝在清華園裏指揮禦林軍攻防創造出的,不同尋常的‘陳沐壕’。
陳沐的戰壕是用來防禦阻擊,萬曆更在意威風,他認爲士兵不該待在戰壕裏,即使鑽進戰壕,也要爲下一次進攻做準備,所以萬曆壕的外緣戰壕是爲敵人修的。
挖好戰壕就在下面鋪凹型木闆,鋪完倒火藥、倒完蓋上一層木闆,視情況準備散子筒、碎石,引線由内緣戰壕控制,每段戰壕都是一段大地雷。
進入外緣戰壕的士兵使命就是佯攻,阻敵一陣就撤至内緣戰壕,等敵軍精兵強卒進入戰壕跟他們打攻防,就引爆地雷把戰壕炸了,再反沖鋒過去。
萬曆在清華園不用士兵的推演演武中非常好用,吓得熟悉這一戰法的潞王根本不敢占皇帝的戰壕。
炸兩會就有記性了,看見戰壕躲得遠遠的。
萬歲軍并不知道葉爾馬克這支哥薩克先前被沙俄正規軍擊敗過心有餘悸,根本沒想到在草原上威名顯赫的哥薩克連兩個總旗第一輪齊射都撐不住就開始潰退,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百戶還專門派旗軍穿越戰壕直抵石堡子向指揮官朱钰問詢是否追擊。
早想着與哥薩克大戰一場的朱钰對此同樣束手無策:倭寇是絕對不會因火槍打放幾下就潰逃的。
他身邊的參謀哱拜更是從庫楚汗會盟的部落首領那聽了太多哥薩克骁勇善戰的消息,先入爲主地一口咬定,提醒道:“将軍小心夜幕之下,敵軍反常恐怕有詐。”
真就是沾了夜色的光,風雪夾裹着百步之外什麽都看不清,任憑蒙古騎兵在兩翼怎麽喊,明軍也沒貿然出擊。
哥薩克确實是潰退。
馬維特和勺子這倆前線指揮官在哥薩克中素有威望,但畢竟不是主心骨。
對陣敵軍射出的是無法穿透铠甲的羽箭還是能把盔甲打個窟窿的彈丸對士氣有截然不同的影響。
正如陳沐對拼命與送死的不同理解一樣。
哥薩克們在雪原上連滾帶爬的撤退,來得慢去的快,最先追擊過來的是漠北蒙古騎兵,他們像往常一樣揚着馬刀與骨朵追殺這支潰軍,但收效甚微。
馬刀砍在铠甲上會斷掉,骨朵砸在頭盔上能把半個頭盔打碎,但真正能傷到人的少之又少。
西伯利亞的嚴寒,讓他們粗制濫造稍顯單薄的兵器不耐用了。
反倒是哥薩克的月刃斧,這種厚重兵刃揮舞起來仍舊有無匹的殺傷力。
騎手們一旦陷入纏鬥,很快落馬,在損失數騎後,蒙古騎手不約而同遠遠地環伺,用更難殺敵的弓箭射擊。
弓箭因烘烤、弓弦在懷中保暖的習慣,反倒比長時間暴露在外的冷兵器更爲耐用。
西伯利亞汗國士兵曾遭遇的窘境再次降臨在漠北騎手身上。
太難了,騎射也夜幕下準确命中本就很難,如今射中了還多半難以射傷敵人。
等朱钰在蒙古騎手親口告知敵軍确實爲潰退,下令部隊走出戰壕追擊,哥薩克們已經離他們架設的車營不遠了。
“将軍,斥候說他們鑽進了車營。”
朱钰撓了撓頭,問出一句:“他們有炮麽?”
羅刹國也有車營,這是董一元和哱拜都不知道的情報,讓他有點發愁。
不是束手無策的發愁,而是發愁用哪種方式來攻破車營。
草原上的遊牧騎兵可能對車營缺乏進攻手段,但對明軍來說,車營還不至于讓人發愁。
要考慮的隻是成本、時間之類的問題罷了。
所以他決定把這個麻煩丢給前線作戰的六個百戶去發愁,先讓他們用自己的手段去破車陣,實在不行,他們後邊還有大家夥。
佛朗機偏箱車,就對轟呗,無非隻是把戰車拉過去要點時間。
遠不如馬背上馱着虎蹲小炮的萬歲軍行軍快。
前頭領軍的六個萬歲軍百戶非常果斷,短暫觀察了哥薩克的四方車陣,快速完成任務分配,四個百戶率部正面先圍住,兩個百戶去奪船,徹底斷了這夥哥薩克逃遁的路。
四個圍困的百戶部都沒有進入敵軍火槍射程之内,遠遠地隔着近二百步從四面清理積雪,掃除一片空地,釘下虎蹲炮。
他們沒選擇沖至近前朝車陣裏丢手雷的激進戰法,也沒等着佛朗機偏箱車的支援抵達,雖然飛魚兵都留下大玉茲的戚繼光本部,但對待僅有丈高的羅刹國車牆,虎蹲炮也能實施空中打擊。
圍困在車營内的哥薩克尚不知等待他們的是何等命運,小心翼翼在木牆射擊孔後對雪花紛飛的曠野觀察着任何可能被當作敵軍的影子。
他們知道有大部隊就在車陣之外,甚至能聽見遠處與鞑靼人完全不同的語言喊話,但他們聽不清也聽不懂。
直至某個時刻,東方傳來一聲遙遠的槍響,随後三面都傳出槍聲迎合。
緊随其後,是四面傳來巨大的炮響。
炮聲裏,鋪天蓋地的散彈迎面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