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内到底有法令約束,加上自隆慶爺登基,高拱、張居正以同樣國策輪流執政,國内自隆慶二年起就沒大規模造反的了,這才安生過了好些年。
局面好的讓他一度想去投軍應募,甚至還真的跟北洋派往南南直隸的征兵官談過,可惜自視甚高,沒受過正規的武将兵法教育又不屑于當個兵丁,最後也沒跟着招兵官走。
軍法嚴苛,北洋軍饷雖高,到底也沒高過他的武師傭金,何況他也不在意錢财,因爲他知道自己沒賺錢的本事。
一切憑運氣賺來的錢,最終一定也能憑本事丢掉。
大好局面一直持續到張居正因隐疾半退隐,國内的人心才稍微浮了浮,但考成法還在執行,基層的官吏依舊被三本賬壓得透不過氣。
民間吏治依舊清明,陳沐大帥的東洋軍連戰連捷,經常在電報裏露臉的翊鈞陛下也給百姓帶來一種希望,大明已經很久沒有聽聞那種能令京師震動的叛亂了。
可到了愛爾蘭就不一樣了,在大明形容一個人最窮兇極惡的詞是什麽?是無法無天。
巧了,對劉汝國來說,在這啊,就是無法也無天。
本質上他的作爲屬于狗拿耗子,他的文化程度就介于熟聽水浒與略懂三國之間,在大明也曾爲出口惡氣以武犯禁傷人,但到底有法壓着、有天壓着,那種情況爲出口惡氣是不至于搭上自家性命的。
如今他也是想出口惡氣,看愛爾蘭百姓熬菜湯活得苦他不順眼,但沒有法也沒有天,就不一樣了。
散出去開倉搶來的豬羊面粉,村子裏六個原本被他提到愛爾蘭被英格蘭搶占幾百年的恥辱就已煽動起來的青壯再忍不住,當下領了糧食各置家中,爲劉汝國馬首是瞻。
而後他打聽最近的村子,帶着從白馬部借來的騎手故技重施,一日間奔走農莊六處,接連截擊、追擊三支征糧隊。
有了第一個村子的農兵,後面幾個村子招兵都很容易,各村莊臨近,情況相仿,最近格雷總督又确實收稅收的太厲害,甚至當天夜裏還有聞訊趕來的山賊團加入。
等到第二天,他的義軍小隊就已膨脹至六十餘人,都無需白老虎再借人給他,也不需要劉汝國再自己立旗扯着嗓子喊,他們沖進村裏,發現稅官劉汝國就隻振臂一呼:“誰敢殺稅官!”
衆義軍齊呼:“我敢!”
事就辦妥了。
說到底,人隻有兩件大事,一位生存、二爲理想。
劉汝國不懂這些道理,但他把兩件事都辦妥了,一個分糧全家不餓,一個驅逐英夷洗數百年恥辱。
有了最初的班底,緊跟着就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朱曉恩還在後頭小心謹慎地進兵,他這已兵分四路,行動飄忽的遊走村落開倉放糧。
這世上人隻要受人擁戴,總要有點心術,數日裏盡管就聚集起百餘人,可這些人在劉汝國眼中,就是近二十個村子、農莊,上百個家庭、上千口人的擁戴。
他們的家人擁戴不擁戴已經沒有用了,就算不擁戴,家裏人吃了開倉放出的糧,難道還能置身事外?
愛爾蘭人又兄弟姊妹尤其多,這些人天然成爲血緣、利害關系下的攻守同盟,即使是沒投義軍的,也開始在村莊間爲他們通風報信、趕制兵器、組建民團。
不組建不行呀,開倉放糧财帛動人心的激情褪去,所有人都冷靜下來,那些效忠總督的貴族一定會發兵征讨的。
劉汝國以爲自己想通了一切,可他還是沒能料到愛爾蘭貴族的反應之慢。
有心鎮壓的大貴族們發現自己的征召手段失靈了。
低下的小貴族們一個個鬼精鬼精,各個自認是去年的戰争挨揍挨出經驗,掐指一算就認定了這支搶掠農莊的部隊是艾蘭王朱曉恩的先鋒軍,而且依照其進兵膽大果斷的态度——就知道是朱曉恩手下的大明雇傭軍。
沒人覺得這是一支由四個紮甲武夫率領的農民,大夥都把武備劣質匮乏至極的他們臆想成那支遇敵火箭火炮先打一輪再說的明軍。
誰願意和那些家夥打啊,藝高人膽大到去年的圍城早期堅壁清野的戰鬥中二百步兵就敢用包抄戰法打五六百人的部隊,而且最後還赢了。
這樣的敵人,大領主一征召,小領主急吼吼的帶兵往都柏林趕,在路上就得被殲滅咯。
所以大夥兒都是聰明人,反正領主不會隻征召我一個人,讓别人先去,等都柏林聚兵聚的差不多了再去,到時候路上安全,即使遭遇敵軍跑了還有支援。
這種思路它似乎是沒錯的,唯獨算漏了一點,這些聰明人腦子裏該先去的‘别人’,都死在去年了。
傳出去征召部隊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把都柏林周圍幾個大領主吓壞——全淪陷了?
以至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選擇相同對策:把守城堡,拒門不出。
一時間都柏林左近之戰略态勢極爲平靜,朱曉恩趕着大量軍糧、辎重、預制木栅等圍城器械一路小心謹慎、慢慢悠悠地往都柏林趕來。
都柏林周圍的英格蘭、愛爾蘭領主則統統像提前被艾蘭複國軍買通了般按兵不動。
天下人人像王八蝸牛,唯獨劉汝國在都柏林城下如脫缰之哈士奇,今日點起三騎在城北放火,明日呼嘯百餘人在城南挖條溝,後天挖出的土就被背到城西堆起個大土丘。
城内守軍根本不敢出城打他這些身無片甲的手下。
說白了,城裏格雷總督根本就不信上百個征糧隊出去就回來十七支,這十七支征糧隊還沒一個人見過明軍。
這是所有見過明軍的人都死了,這能是這些愛爾蘭農奴幹出來的事兒?
征糧隊再怎麽說,也是人人都有鎖甲兵器,且人人強壯有力,根本不是城外連飯都吃不飽的饑民能放倒的。
偏偏猜對了沒好處,這确實真不是,都是劉汝國自己帶徒弟幹的。
管你穿什麽鎖甲闆甲衣,人借馬力一厚背樸刀劈上去,是人都得短半條命,不死正好,後邊白老虎的印第安捕俘兵甩着流星索上來捆住就走。
倒是讓劉汝國出夠了風頭。
等貴族們反應過來這真的隻是一股農民軍,惱羞成怒地殺出來,迎接他們的卻成了趕到城下的朱曉恩。
這種時候,能夠保存性命的必勝戰法隻有一個——順勢投降,箪壺提漿以迎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