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這個戶不足三千的小地方,對中原王朝,就意味着西域。
這是西域的東大門,出嘉峪關至瓜州,再走一步便入了沙海大漠,去往吐蕃千裏之路水源難尋,而哈密,就是巍峨山脈保住的珍貴綠洲。
六百裏,是千百年間僧侶、商隊、軍隊生死千萬次的路。
達雲的隻身犯險,讓沿途極爲疲憊的明軍有了足夠的休整時間,他們無需投入戰鬥便入了哈密衛古城,并牢牢地掌握住這座古老城池的城防。
當頂盔掼甲的西北健兒列着整齊陣列打馬入塞,率領部下在城門下保持躬身姿勢迎接天軍的哈密馬黑麻揚起頭來。
後知後覺被欺騙的他皺着深深的擡頭紋看向城關上撐着牆垛微抿嘴唇的達雲,長長地歎了口氣。
若是他奮力一搏,這看上去不過區區千把人的明軍前陣,縱是人剽馬壯裝備精良,焉能如此輕松入城?
隻是這世上能賣給馬黑麻的後悔藥呀,在第一隊扛旗矛、着泡釘無袖罩甲、束發巾戴勇字鐵盔的大胡子涼州旗軍進入城内,就已經賣完了。
明軍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看陣勢決計沒有三萬之多,同樣城内也沒有達雲所謂的乞兒吉思内應,混入城中的明軍連帶達雲統共十七人,全叫他捉個幹淨。
如此的局勢,卻在這個明軍小将連唬帶吓得叫他交出城防。
哈密馬黑麻心裏既是惱羞成怒,也有對達雲的佩服,易地而處——他可沒這勇氣!
第一批精騎與涼州衛的四百旗軍在涼州的指揮使楊魁率領下入城,分至四門守備,命城上原本守軍将弓弩弦一一下了、铠甲統統解了。
而後主力部隊跟随佟登入城控制街道,随軍辎重的馬隊、馱隊、駝隊入城,最後甯夏鎮先鋒、西甯參将、甘州指揮使魯光祖率精兵六百屯城南險要築營壘,派遣斥候回返尋甯夏張臣、陝西魏時,爲他們引路。
魯光祖的祖先是元末安定王脫歡,随元順帝北逃時掉隊流落河西,投降明軍被安置在連城,傳至如今已是第八代,從百夫長有了如今有了指揮的世蔭。
他父親魯東與入侵的蒙古軍打過數次戰役,兄長死在任上,魯光祖襲世職五年,也已經是與蒙古軍交手數次的沙場老将了。
諸路兵馬駐軍不數日,後陣便傳來消息,陝西的魏時已率軍五千入瓜州界。
甘肅的老将張臣所率皆是精挑細選的高原兵,從皇帝領了複興玉門、陽關的使命,率軍走的是青海哈爾金水。
張臣這暴脾氣出了家門口是肯定要打仗的,想當年鎮守甯夏,俺答想借道賀蘭山,張臣不讓,俺答就罵了幾句。
就這幾句,張臣點起人馬連夜決了漢、唐二渠水把道路淹毀,陳兵赤水口,硬逼着俺答從山後邊繞路,往後三年甯夏互市都沒人敢大聲嚷嚷。
這不在青海大山中沿河而走,一邊行軍一邊打仗,這會兒已經跟那邊駐牧的衛拉特蒙古人打三仗了,那些蒙兵平時侵擾邊地百姓上瘾,戰力在起于行伍的張老爺子眼中着實不夠看,兩三沖就散了。
出山後還要重設關西七衛的安定衛,扼守西域東南大門,以防止嘉峪關内抽調軍兵造成的内部空虛爲敵所趁。
老爺子在派人報信中極爲遺憾,他很可能無法參與他們接下來對吐蕃的戰争,但對于戰事倒是滿心樂觀。
至少在他那邊,沿途收攏許多藏兵、收降蒙兵亦不在少數,麾下還有個名叫長略的遊擊率藏兵陣斬了衛拉特千戶,如今已差信使從瓜州向國内送去報功戰報了。
其實戰争中将軍真正能發揮出幾分才幹,主要還是看朝廷,辎重管夠、獎賞照發,不必束手束腳,想煽動起一國殺才把天捅個窟窿很容易,難就難在讓有能力的人坐在該坐的位置上。
出征三日就吃不飽飯的辎重、立下功勳從來給不夠的獎賞、軍饷拖欠到剛領了前年秋天的饷銀、還自縛手腳,軍事技術就算強悍到天上去,又管什麽用呢?
達雲爲諸軍免去攻城死傷,他的事倒是還沒報回朝廷,不過總兵佟登已在私下裏給了份賞——給了達雲一套嶄新的袒肩戰袍,還許諾等跟戚帥會師成功,專門從戰利裏讓他挑兩匹最好的戰馬。
樂的達雲高高興興的領部下邊軍在城西紮營,僞裝攻城軍隊去了。
畢竟間隔千裏,别管是達雲還是佟登都知道多部隊協同作戰不靠譜,他們别說不能指望戚繼光的軍隊從背後對吐蕃形成夾擊之勢,就連那消息能不能送到戚繼光手上都要兩說。
攻打吐蕃最大的仰仗依然是他們自己,别管吐蕃上不上鈎,他們都得先在這做做樣子。
沒過幾日,達雲就收到城内送來的消息,城上守軍發現遠處草原上的炊煙,佟登上城用神目鏡發現小股騎兵的迹象。
即便仗着視野廣料敵于先,當天夜裏達雲帶騎手溜達一圈差點把自己繞迷了還是沒找到人,第二天傍晚向城内确定了敵騎人數不過十餘,夜裏就發了狠。
二百旗軍兵分四路,人人嘴裏噙着木棍纏着面巾,朝預先發現的方向摸了過去,就算在蛇洞崴了腳也叫不出聲來,直至發現敵軍才能解下,這便奪了十二顆首級回來。
緊跟着官道上又出現孤零零的商隊,讓達雲放進營裏好好一通演戲。
演戲跟智謀全無關系,隻是明軍知道的消息原本就比吐蕃知道的多,在吐蕃馬黑麻心裏,明軍是不知道這些年吐蕃哈密一線商路實情,裝作商賈毫無破綻。
可明軍知道,哈密馬黑麻把情況都說了,兩城已經許多年無商路往來,但凡吐蕃那邊過來的商隊全被哈密劫殺了。
這商路就算廢棄狀态,又怎麽會有不知死活的商人來呢?
所謂的商人在達雲營内好好探了一番明軍情況,得知圍城的是嘉峪關守将,軍隊隻有六百多,短時間難以攻下哈密,但哈密剩下的守軍也不多了,再這樣下去一定能把這座城攻下。
他們喜滋滋地就給吐蕃回報去了。
望着他們的背影,城上的佟登看着腳底下撤掉的大明軍旗,心滿意足地抱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