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不需要知道明軍出關的作戰目标是誰,也不需要知道他們最終要到哪兒去。
單是知道三萬明軍出關的消息,就讓整個西域人心惶惶。
貴族們想得多,自哈密城的求援信送到吐蕃,消息很快傳遍天山以南。
各路王室總督阿奇木們統統做兩手準備,一面籌備商隊、派遣使者看看明軍想要做什麽,一面差下頭目去往個村莊抽丁備戰。
曆史上一旦中原王朝不能轄制西域,這塊處于邊陲的土地便會戰亂頻發,一方面天山南北的礦産、牧場、草原與充足的日照讓西域貴族們窮奢極欲,另一方面西域中心的大漠黃沙也讓尋常百姓窮困至死。
生活越是艱難、謀生手段越少,越會引發矛盾引來鬥争。
因爲别無他法。
災難來臨肉食者别無他法,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禍水東引,發動戰争。
赢了自是皆大歡喜,哪怕輸了,死了人城邦裏的資源不同樣也夠分了麽。
隻要能活的下去,這些殘忍事實又算什麽呢?
葉爾羌各個總督雖爲同族兄弟,但互相猜忌、彼此攻伐的傳統也像他們的蒙古血統一樣源遠流長。
對中原人來說,西域一直是個很危險的地方。
瞧瞧人家是怎麽征兵的,住在城裏的總督派下各路差人四出,至村中清點丁口,從三起抽。
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六丁抽三、七丁抽四,若兄弟十餘人則抽四五丁。
還真别說,一樣是抽壯丁、一樣都不願意去隻能逼迫,但這比民國抽丁要明智。
民國抽丁是抽簽,有人從中一搗鬼最後抽出去全是村裏話語權弱的單丁戶,抽走就絕戶。
别失八裏、亦力八裏、色勒庫爾、瓦罕等地有機會去抽丁募兵,吐蕃可沒那機會。
西域地廣人稀,村莊牧場尤其分散,農牧皆有的情況決定了它既不像中原王朝有财力使用大規模常備軍,也不像蒙古牧民大規模全民皆兵帳随仗走。
人馬集結至各地主城、撥劃兵器就要兩三個月,吐蕃馬黑麻眼看着哈密馬黑麻都被明軍逼得向他求援,當即命城中顯貴火者抽調人力,先派人向東探查情況、集結精銳觀望局勢。
吐蕃馬黑麻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哈密一直不願臣服于他,因互相猜忌,就連商路都被阻斷了很久,他派去大明邊關騙錢的商賈總是半路被哈密劫殺,實在是其背靠大明,讓他不敢興兵。
這次他是萬萬沒想到大明會發兵攻打哈密,那結果自然不用說,就算拿屁股想都知道哈密肯定涼了。
哈密的兵力他清楚的很,别說區區哈密或者他的吐蕃,就算整個天山南路也不過才六十多萬人,哪怕算上天山北路的瓦剌還有六十多萬,滿打滿算也才百萬出頭。
西域這麽大的地方,一百萬人灑出去,四舍五入等于沒人。
比拼戰鬥力,吐蕃跟整個葉爾羌綁一塊都勝不過大明的正規軍,在這裏吐蕃馬黑麻心裏想的是大明舊軍隊,也就是大明在涼州、甘州等地的駐軍。
所以吐蕃馬黑麻從來就沒準備要跟明軍正面沖突,雖然他手裏有一些西邊傳來的火槍、隻要兩三個月能集結出五千壯丁兵、花些錢财還能招募三千衛拉特蒙古人爲他效力,再加上諸多火者也能湊出一千重甲騎馬步兵。
但戰争是筆經濟賬,他這支軍隊跟哪怕一萬明軍主力野戰,估計也就夠打三天。
輸了自然完蛋,哪怕赢了,死傷最多的一定是壯丁兵,正值農時損兵折将,今年冬天就得鬧饑荒。
要是能僥幸撐到明年,明年這個時候早前受雇于他的衛拉特蒙古人就會南下劫掠守備力量不足的吐蕃,還有各地當總督的兄弟叔伯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在群狼環伺的西域,不論戰鬥勝敗,最後的輸家都是他。
對吐蕃馬黑麻來說,在這片土地上面對大明,決定戰争勝負的重要因素隻有一個——他能不能毀掉大明的糧道。
吐蕃城頭,馬黑麻披挂着沉重的及膝紮甲,落日下的紮甲護心鏡被日光映着與綠洲外大漠一樣的顔色。
他愁眉緊鎖地望向東方,抱插着三角旗的蒙古風格頭盔,揚臂向聚攏身旁的貴族火者們吩咐着什麽。
吐蕃最精銳的部隊已在城下集結,八百名久經西域混戰的老練戰士們在各自仆人的幫助下将各式各樣的紮甲鎖甲與水囊烤馕放在駱駝背上,給戰馬披挂上最堅固的馬紮甲,等待着吐蕃汗出征的命令。
“虎赤兒,我走後你要看好城裏城外的火者,如果有人想要作亂就用你的軍隊快速殲滅他們,這次出征至少要半年。”
名叫虎赤兒的火者面露輕松,因爲跟明軍正面對決沒有勝算,他們都不覺得這會是一場大仗,但這無疑會非常辛苦且耗費諸多。
跟随出城哪裏能比得上留在城裏輕松快活呢?
至于說在西域沉寂已久的大明爲何會突然出塞,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
興許是草原聖獅俺答汗垂垂老矣一心禮佛讓大明皇帝又輕松了吧?
這邊兒還沒人知道俺答汗已經死了的消息呢。
“哈密的膽小鬼一直把明軍當靠山,這次靠山壓到身上恐怕要吓死他,說是有三萬明軍出關,我覺得沒那麽多,我會一面探查哈密情況,一面在東南的沙漠裏準備襲擊。”
“如果明軍來了不要驚慌,大明勞師遠征,隻要守上些日子就行,我會襲擊他們糧道的,三五天供不上口糧他們會劫掠,半個月供不上他們就隻能退軍了。”
吐蕃馬黑麻眺望遠處,眼中飽含着奇怪的期待:“最好,哈密能多撐半個月,大明皇帝從來不是西域的主人,等他們把哈密打爛,哈密将會是我的也是你們的。”
這無疑是非常野心勃勃的向往了,而且在當今吐蕃所知的局勢之下,确實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
随着吐蕃馬黑麻的話音落下,一衆火者都對東方戰事升起強烈的期盼之心。
無人知曉,在他們西北方向通往輪台層巒疊嶂的山谷地,一支以萬歲爲名的精銳軍勢正駐紮于鹽湖畔短暫休整。
山間萬歲旗迎風獵獵,拔除吐蕃哨所的将士在臂彎铠甲皮襯墊拭過刀鋒的血迹,缽胄眉庇下的狹長雙目向東南山谷露出銳利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