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最沒腦子的炮手,也無法讓自己沉浸在炮轟礁石吓得明軍泅水遊泳的快感中,他們争相在船首望着,提着火槍與長矛防備從箱子裏跳出來的明軍。
沒有明軍,甚至連船首撞上箱子也什麽事都沒發生。
人們好奇箱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水手乘着放下去的小槳船把一個個沉重的木箱用繩索勾到甲闆上,或用船槳嘗試把木箱挑開,讓它不要幹擾船艦航行。
偌大的木箱被水手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拖上甲闆,見多識廣的老水手在箱子縫隙摸了摸,放在鼻間嗅了嗅,對水手長道:“油和灰,大明人給它做了防水。”
箱子固定的很結實,用刀劍還不易撬開,要用斧頭才能砸破箱體,露出裏面的碎石、廢鐵,老水手從裏面先抱出塊大石頭,又摸出一把用于填縫的卵石,甚至還拽出一隻鐵馬掌。
圍上來的水手、炮手們面面相觑,不知明軍把這些東西放在海裏到底想幹什麽。
這年頭人們對強迫症與套娃還不夠了解,看着木箱裏三層外三層整整齊齊的擺設,隻感覺到奇怪,一個大木箱套着個小木箱,兩個箱子中間外面擺一圈卵石廢鐵,裏面擺一圈大些的石頭,最裏面再放個木箱,整個大箱子有三四十斤重,擱在水裏都隻能露出個角,差一點就沉下去了。
不過就在水手們打算打開裏面的木箱時,船體水線以下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震動,讓甲闆上的水手都站不穩,還以爲遭受了炮擊。
有水手驚慌地從下層甲闆跑上來,大叫道:“我們不知道撞上了什麽,左舷裂開了!”
就在這時,人們簇擁中的老水手把鼻子湊到甲闆上那個打開的大木箱中,看着小木箱上露出的縫隙,他的鼻子嗅到一些奇怪的味道,他皺着眉頭道:“有點像西班牙人用的熏香,還冒煙……”
其實不是西班牙人用熏香,是明西貿易航線把熏香帶去了西班牙,這年頭西班牙人無疑是讓人羨慕的,那話怎麽說?大明的卷煙熏香、神羅的堅果飯食,兩大帝國可着一個人伺候,這還不算造化麽。
英格蘭的倒黴鬼就沒這造化,老水手剛說完,小木箱裏傳出短暫的嗤嗤聲,下一刻一聲巨響爆發在甲闆上,卵石、廢鐵、巨石都成了飛射的子彈炮彈,以橫掃之勢将湊在一起的水手削成一灘血肉,把最近的桅杆上船帆打得滿目瘡痍。
水雷,飄在海上二百多個木箱都是水雷。
由于離岸邊礁石灘太遠,不能使用更準确的牽繩發火裝置,所有水雷用的都是點香發火,依照估計距離決定香的長短,燃香後蓋上小木箱,再在上面封住大木箱,爲避免熄滅,箱子上有幾根中通的羽毛透在外面。
其實還有更好用的錨雷,用類似小型火炮的裝置朝天放置墜于水下,用木闆提供浮力懸在水中,爆發之時對船底造成極大傷害,但他們沒有時間與匠人去造那種更爲機巧的水雷。
說句難聽話,他們除了火藥多,啥都缺。
由于水雷内香長度不一、布放時間有先後之分,水兵都很難拿捏一個水雷準确爆炸時間,英格蘭王室艦隊更難掌握這種從未見過的兵器,但大緻上水雷群在艦隊橫穿雷區時先後引爆。
一時間爆炸聲不絕于耳,有些水雷被人撈到戰艦甲闆上炸開、有些在人群中炸開、有些在船舷水線位置炸開、有些将試圖撈起它們的小槳船炸得稀碎,當然更多水雷完全沒挨到目标就炸開了。
岸邊苗兵裝束的易洛魁人望着海上他們造成的戰果狠狠地攥着拳頭發出歡呼。
别看短短三年前他們還一無所有,但短時間裏也沾染了大明人的毛病——他們的将軍杜克虜說了,在咱大明火藥倍兒便宜,随便造,五千多斤火藥隻要能幹沉敵軍一艘船就算賺了。
在杜克虜腦子裏,這是一道數學題,東洋軍府雇傭兵的撫恤金是一人十兩;李禹西對招募牧野保甲的撫恤爲一人五兩,但在招募保甲時他們的苗兵教官要求隻要有可能,必須把戰士們的屍首帶回牧野,實際上要花費比撫恤金更貴。
想在船戰、水戰中擊沉敵軍一艘船艦,至少要付出二十條人命,這樣的支出就已經超過了白銀二百兩。
而依照大明本土的火藥價格,萬斤火藥才二百四十兩,就算不提仁者愛人的思想,能用火藥把人和船炸死,也絕對比拼人命合适的多。
事實上在東洋亞洲,火藥的成本更是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他們的火藥已經很難用價格來換算,基本上腳錢就等于火藥價格。
岸邊保甲兵沒瞧見敵軍哪艘船被直接炸沉,但近半船艦都在海裏搖搖晃晃,看上去被炸傷的不少,還有最前頭兩條船燃起大火,毫無疑問這絕對是劃算的。
德雷克仍舊乘坐着他那艘金鹿号,這條船陪伴他渡過一段艱難歲月,在回到英格蘭後又經過新的修整加固,增加了吃水深度與噸位,二百多噸的排水讓它在海上有更強的戰鬥能力。
這年頭不論再好的船,水線以下都比較脆弱,英格蘭的蓋倫船可能是全天下防禦水線下最好的船。
就好像這個世界最早認識到防空重要性的是被戚繼光攆到瓦剌的蒙古汗庭一樣,英格蘭人對标的敵人是善于橫沖直撞的西班牙蓋倫船,伊比利亞半島上都是見船就撲到臉上使勁怼的怪物,所以他們的船專門加強了水線下的強度。
即便如此,還是會被幾十斤火藥炸開驅動的巨石炸出裂痕,金鹿号的船匠正在下層船艙裏瘋狂釘木闆修補船艦,德雷克的心思則不在這上面,他知道大明這種會在水裏炸開的‘炮彈’隻能給他造成麻煩。
真正糟糕的是他一直盯着艦隊最前那兩艘冒煙的小船。
一起爬在桅杆上的瞭望手聽見船長咬牙切齒道:“我的火船怎麽燒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