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想在平坦原野用弓手和騎兵決戰,就像沒人想面對拒馬工事後的弓手一樣。
領主大人拒絕了這一看似正确的提議,他指着地上死去的騎士道:“他的胸口沒有火槍彈痕,隻有背後,敵人比他輕,可以追上他,但正面交戰打不過他,要不是……爲了給我們送信,他不會死。”
領主爲死後的騎士留足了體面,沒人知道這位騎士究竟是爲傳信還是逃跑而死,總之他死了。
或許隻有死去的騎士老爺知道如果他不跑,等待他的将會是什麽,如果這世上彎曲的長矛都能戳死人,那裂開的瓦罐将會是一種更加可怕的武器。
不光消滅人的肉體,還能在此之前先毀滅人的精神。
村莊外的戰鬥仍在繼續,在那些沒來得及撒下種子的農田裏,揚着馬刀與金瓜的北洋騎兵肆意追殺着奪路狂奔的弓手與步兵。
騎兵是小規模遭遇戰的戰争之王,而北洋騎兵這一創立之初即立足于帝國向外擴張目的的通用騎兵更是其中翹楚。
中原王朝古代騎兵通常都是這種通用騎兵,曆來形容中國騎兵戰士最常出現的詞語便是弓馬娴熟,能應付不同的戰争環境。
他們能策馬夾槍執行沖鋒、能抽出馬刀在敵軍潰敗之時沖入敵陣執行收割,這并不妨礙他們能在烈度較低的戰鬥中縱馬馳射,甚至即使在艱難時刻失去戰馬,他們依然能以一名技能優秀的步兵身份投入戰場。
火槍的出現大大降低了通用騎兵的訓練時間,馬脖子上挂兩支铳管比三眼铳還長些的手铳,就足夠讓他們省去學習弓箭騎射的時間,他們的戰法也沒什麽新穎之處,隻是将蒙古帝國全盛時期的集群突擊應用于小規模作戰。
騎兵隊以大寬度兩列或三列馳突,路上遇見敵軍散兵能消滅的就消滅,不能消滅的就後退誘敵,待左右兩側友軍前進至其側翼,再以三方突擊,如果還不行,就再次後撤,等身處寬度更大的友軍自敵軍後背包圍,再行四面突擊。
其實這是北洋騎兵斥候常用的戰術,專用于消滅敵軍斥候,壓迫敵軍視界的做法。
沒辦法,作爲北洋騎兵小旗官出身的指揮使應明,這是他手上最精熟的戰法了。
讓他拿别的,他也不會。
那些仗着長弓且戰且退放箭的弓手很難傷到騎兵,不是說他們傷不了铠甲,傷铠甲還是可以的,有些射到身上的箭被劃開了,有些射到身上的箭穿透胸甲釘進去半個箭頭,至于射到臉上就别想了,騎兵竄的太快,聽到靠近的馬蹄聲人都吓傻了,能堅定拉弓放箭不射偏的已經是少之又少,瞄頭打胸、瞄胸打馬都很常見。
最常出現的是長弓手丢了長弓撒腿就跑,被騎兵從背後帶走。
步兵更難受,原野裏的小步兵帶着長戟和他最後的倔強打算跟渾身绯色華麗非常的騎兵決一死戰,卻見騎兵沖鋒兩步開始踱馬踏步,離近了俯身從馬背上掏出一支短火槍,一聲铳響下他最後看見的情景是硝煙裏騎兵将長矛倒插在地,好整以暇地清理铳膛後給火槍裝填彈藥。
在倒黴的步兵眼中,北洋騎兵手上的長矛就是川普去印度——騙人!
原野上的英格蘭騎兵也不舒服,他們倒是跑得快,但穿着便宜的劣質闆甲,讓他們在正面沖鋒中沒能力像大領主們那樣無視北洋騎兵射程較短的火槍,後背的甲片更薄,典型的逃也是死、打也是死。
最氣人的是都這樣了,當騎兵鼓起勇氣沖鋒,那些衣甲華麗的明軍騎兵還不跟他們打,帶着他們兜圈子,然後被不知道從哪發來的子彈打落馬下。
如血的殘陽下,高坡上勒馬觀望的應明看着這場圍繞雷頭鄉展開的遭遇戰以土夷軍兵敗如山倒而告終。
下馬的艾蘭騎馬步兵提着戰斧與尖刀遊走在戰場之上,終結受傷未死的敵軍、快速收斂所有戰利品,他們已經習慣跟随在北洋騎兵身後收拾掉曾經看上去不可戰勝的英格蘭軍隊,甚至很多人躍躍欲試地想要真正依靠艾蘭軍團跟英格蘭部隊打上一場。
隻是應明從來不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望遠鏡之下,村莊内正在布置的一切無所遁形,他們在收攏逃回村子的潰軍并設立起防衛工事,拆了幾間屋子,用長矛與木料做成拒馬封鎖幾條狹窄的道路,把茅草屋頂鋪上木闆得以讓弓手登上高點,并且看上去正打算加固磨坊,一切動作都指向他們最終的目的——據守。
望遠鏡的真正長處并不單單是讓人能看得更遠,而在于戰争中掌握更多的信息,才有實施更多謀略的可能。
曆來隻有強兵才能用奇謀,弱兵用奇謀不是找死而是根本無法完成使命。
就像現在,應明能看見敵軍打算據村子死守,并向北方派出騎手,如果他沒看見這一幕就不會知道,可他看見了,就能從中提取到更多信息,比方說:北方有敵人的援軍。
敵人有可能會徹夜舉火行軍,這可能把一份夜襲的機會送到應明手中,他就多了一份選擇。
隻不過衡量目前大多數戰馬、士兵的體能狀态,應明并不認爲他們能夠勝任此次夜襲并在襲擊後從容離開,但他至少能确認一點,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圍困普利縣的敵軍确實向西面做了大規模軍事調動。
此時此刻,留在城中的那另外一百戶北洋騎兵也應該已向東面出發,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地回到普利縣休整。
北洋騎兵仍在村莊周圍環伺,直至夜幕降臨,他們在遠處升起許多篝火,在篝火的陰影中,集結部隊從南方向普利茅斯西南方的渡口撤退。
在路上,應明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依然燈火通明的村子,對坐在親兵馬背上的小雷頭汗笑道:“我們會回來的,很快就回來。”
就連應明自己也沒想到,再看普利茅斯的港口,數以百計的福船招展着船帆,将河道堵塞,人們徹夜點着火把接應從船上下來的異域之人進城,生力軍的加入一掃攻城間歇的頹唐,爲整個城鎮換上新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