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些瘟疫醫生其實并不是專家、名醫,多數是鄉鎮在遭受瘟疫侵襲後束手無策,籌錢雇傭來的。
他們普遍水平不高、不具備高明的醫術,多是二流鄉鎮醫生、無法在醫院立足之人、初出茅廬希望證明自己的年輕人以及臨時抱佛腳的業餘人士。
比方說這次倫敦派來兩個在路上被綁架了的瘟疫醫生,其中一個在應募前是泰晤士河南岸菜市場的水果銷售員。
另一個好點,雖然也是菜市場出身,但他是個屠夫,還受雇于一條尼德蘭航線的商船做過船醫。
通常情況下,瘟疫醫生被綁架,雇傭他們的城鎮願意付高于尋常人數倍乃至十數倍的贖金來贖買他們,好讓他們進入疫區。
在宗教教義之下,任何人不得解剖屍體,唯有瘟疫醫生例外……因爲幹這行死亡率太高了,别管法律還是教義,其實沒什麽東西能約束他們。
通常當一場瘟疫爆發,進入疫區的十名瘟疫醫生能在結束後回來一名、帶回少量關于疫情的情報就已非常幸運。
不過鑒于兩名半吊子瘟疫醫生的醫術水平,德雷克并不認爲他們能比曹長青有更高的醫術水平,所以幹脆沒打算支付他們的贖金。
興許是貓都被人殺光了,英格蘭沒人能遏制老鼠的瘋狂繁衍,當鼠疫傳播開來,滿城都是瘋狂的老鼠。
英格蘭人也不是傻子,他們已經發覺瘟疫與貓之間的神秘關聯:一定是邪惡的貓來帶瘟疫。
所以隻要把貓都殺光,瘟疫不攻自破!
在曹長青看來,這是不列颠土人對大明潞王爺的大不敬!
通過一道簡單的公式我們可以知道,‘潞王爺的兄弟等于大橘’、‘大橘等于貓’。
同理‘潞王爺的兄弟等于萬曆皇帝’也是正确的。
那麽,貓和萬曆皇帝之間有什麽聯系呢?
略颠人非常大不敬呀!
普利茅斯的東城,被牧野會館的曹道長分成四個街坊,最近的兩個區被叫做永安坊與慶安坊。
依照中原王朝古代的命名習慣,通常名字都代表着美好祝願,曆來叫永安、慶安、安定這些地,名字裏隻要帶着安字,它往往都是兵家必争的戰亂之地。
在這也不例外,想想也知道,普利茅斯的衙門不會給牧野會館賣出什麽好地段。
永安坊有普利茅斯最大的菜市場周圍住着士兵和水手、慶安坊有普利茅斯最大的妓院和學徒街,這樣的人員構成意味着有人口稠密、生活貧困、衛生環境差、容易聚衆混亂等弊端。
容易聚衆混亂的倒不是水手和士兵,而恰恰是看似安穩的學徒。
由于嘉靖四十二年英格蘭出台《工匠法案》公開限制學徒流動以保護年長工匠、住戶與行東的利益,使學徒的生活愈加苦悶。
他們繳納高昂學費、求學過程受盡屈辱,不論男學徒被行東綁在柱子上痛打至吐血、不給吃喝,還是女學徒的衣服被行東典當、不能參加正常宗教活動甚至與肮髒的人住在一起。
這些艱辛他們都能忍受。
最讓他們不滿的是各行各業大量招募鄉村廉價勞動力,增加正規學徒的就業難度;行會爲維護壟斷地位不斷延長學制、擡高入會費用、取消學徒工資,壓制學徒幫工的正常晉升。
還有年長的學徒終生不能畢業。
不斷加劇的競争壓力與不可确定的就業前景無疑加劇社會矛盾,因此學徒聚居的社區最容易出現酗酒鬧事、打架鬥毆等騷亂事件。
就在幾天前,慶安坊剛發生一場大沖突,十幾名學徒先包圍妓院,随後又在作亂中與妓院的法蘭西嫖客發生沖突,平白無故死了人。
外國人除了有駐地會館的大明,别的像法蘭西、荷蘭人都住在永安坊和水手們在一起,但他們的船長則可能會住在妓院,學徒仇視外國人不是一天兩天了。
許多外國工匠搶走了他們的工作,這一現象在倫敦更嚴重。
但學徒打不過有刀有槍的外國人,更不敢招惹大明人。
整個普利茅斯城内才有七千餘人,學徒在這裏面占不到二十分之一,加上行東、老工匠也就才堪堪三百餘,如今留在城裏的大明人則有近四百之衆。
更别說還有那城堡般的圍樓與各式各樣的武器,找法國人、荷蘭人欺負是說明他們心中苦悶急需發洩,找大明人則說明這人是心中苦悶至極幹脆不想活了。
不過那次沖突之後,如今街面上倒是安靜了,慶安坊的學徒不胡鬧、永安坊的水手也不折騰,因爲疫情嚴重,讓他們顧不上打架争鬥。
街面安靜,地面不安靜。
成群結隊的老鼠在肮髒的泥土路面上像黑雲般來回滾動,帶着令人頭皮發麻的聲勢,前赴後繼地沖向被巨石壓着的水井,在發現無法取水後,又再一次首尾相連地沖向另一條街道。
路口的牆角站着三名穿着肮髒衣物的水手,他們在腰間别着短劍,臉上覆蓋厚泥、腰上别着短劍,像戴項鏈般用麻繩挂着道符疊出的三角戴在胸口。
那裏面放了砒霜。
看見曹長青帶人走來,幾個水手摘下圓帽低頭緻意,他們是街坊自發站出來的志願者,在曹長青的指揮下設立哨卡,禁止坊中百姓出去。
事實上曹長青最初的想法是所有人呆在酒館客房、呆在家裏、呆在任何他們可以安心呆着的地方不要出門,但做不到,哪怕收屍人正推着載了五具裹在麻布下的屍首去向修道院的方向,他們身後的永安坊仍舊有人走動。
哪怕動用刀槍火炮,也沒人能禁止永安坊的人出門。
因爲他們要上廁所,可普利茅斯像法蘭西一樣沒有廁所——這句話或許不太準确。
像這種人口不過萬的小城鎮,城鎮中心,不是政治上的中心,而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自然是菜市場。
廁所就在菜市場旁邊的一條小街,每個歐洲城鎮都會有這樣一條小街,它就在菜市場旁邊,名字可能叫木頭街、蹲屁股街,或者茅房巷,總是,它就是露天廁所。
趕集的百姓會在那上廁所、附近的百姓也會把家裏的排洩物倒在那,這隻是一種習慣。
用十七世紀特魯瓦城紡織師傅抗議法官侵犯其在那屙屎的基本人權的話說:“我們的父輩在那裏大便,現在我也在那裏大便,我的孩子還會去那裏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