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軍裏斯本的時間裏,他親眼看見七條超過一百噸的西班牙戰艦下水。
與菲利普宮廷共享的情報更讓他知道在敵對三國中,超過二十四條規模更小的戰船被加班加點地打造出來。
讓他有點迫不及待。
但比起蓄勢待發的海戰,已經開始交兵的陸戰更值得他注意。
陳九經從白山城發來消息,他派遣探路的袁自章部可能遭遇敵軍圍攻,在他看到這封信時,駐守白山城的陳九經部已派遣援軍,希望他盡快從裏斯本輸送一批禦寒冬衣與像樣的軍帳去白山城。
前去馳援的是白山營将康古魯,他率本部千八百女真步騎出城渡河,分兵先後。
前軍騎兵七百開道,号闆甲鐵浮屠。
一千四百名各個棉衣披甲的白山步弓手爲後陣,攜六十頭西班牙小毛驢,押送辎重奔赴克蘭河戰場,爲袁自章送去六門急需的鎮朔将軍炮與足量彈藥。
丁海的丁家莊,不知不覺成了這場戰役的第二号補給站,凡是從波爾多出發的士兵第二天夜裏都會在丁家莊附近駐營,而前線的傷兵也往回送了幾個。
在丁海眼裏,前線的局勢不壞。
部隊是今天發百騎、明天發二百步弓手,傷兵是一氣回來仨,往後就沒了。
三名傷兵隸屬百戶徐晉标下,都是在夜晚伏擊中受傷,其中一人封鎖山道摔傷左臂、另一人四肢健全但眼睛被辎重中的火藥引燃時燎傷,軍醫在檢查後認爲後者可能會在修養後對視力有部分影響,建議回波爾多修養。
最後一人名叫張大川,他被火槍擊傷,鉛丸擦着頭盔眉庇打在額頭,嵌入額骨,人卻如神助般毫發無損,隻是在地上趴了會,旋即起身将射擊自己後試圖過來撿火槍的敵人用手掐暈,繼而以标準裝藥動作完成三次裝藥,再次擊倒一名敵軍,最後提着鳥铳沖上去把另一名未能命中的敵軍捅翻在地,做完這一切才再次暈倒。
戰鬥結束後軍醫把嵌在額頭的鉛丸取下、并對他進行檢查,發現其額骨裂縫、脈象平穩、身無大礙,但是對受傷經過不能回憶,且出現持續頭疼、眩暈與嘔吐症狀,夾雜強烈耳鳴,束手無策下建議把他送回波爾多觀察,若傷情惡化波爾多簡陋的醫療條件不能醫治,則隻能乘船送回常勝軍醫院。
實際上他是三名傷兵中戰鬥技能保持最好的人,因此遊擊将軍王有鱗就讓他們仨組成一支小隊,由瞎眼小王背行李、斷手老周當向導、頭暈的猛男張當護衛,沿他們出發時設下的驿站向丁家莊前進,路上還遇到來自羅城的七名守軍,推着個小車滿載軍械,打算賣給丁海換糧食。
七個饑寒交迫打算賣軍械的羅城守軍,在曠野中看見三名身穿棉甲武裝到牙齒且攜帶糧食的明軍,并且裏頭還有倆是傷兵,會發生什麽?
什麽都發生不了。
丁家莊莊主丁海在莊門外接到他們時,六個拉車的羅城守軍累得比驢還要不堪。
他們少的那哥們腦袋正在車上跟瞎眼小王排排坐,端着鳥铳在後頭監督的張大川沒完沒了地抱怨,說要不是斷了手的老周提腰刀沖上來,他一杆上铳刺的鳥铳能挑翻七個。
六個活口被一名護衛傷兵的看守打翻在地已足夠心碎,可一直到丁家莊才知道他們眼中的看守實際上也是一名傷兵。
後來六個人幾乎是哭着求丁海收留他們,說啥也不回羅城了——開玩笑,他們七個人連人家一個傷兵都沒打過,要沒受傷又該是什麽樣?
離克蘭河這麽近的羅城,還保得住?
他們甚至覺得隻需要有八十個張大川這樣的戰士就能把羅城攻陷。
不論如何,丁莊主心情是很愉悅,爲了避免今後羅城不再派人來購買糧食,他讓翻譯對六名守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又把他們勸回去了。
張大川三人也認爲這批軍械他們用不上,在聯名向波爾多遞交一份關于遭遇羅城守軍的報告後,把兵器甲胄都留給丁海。
迷迷糊糊,丁家莊的地主團練已有十二名手持瑞士戟的胸甲莊客、火槍三十條。
再加上陳九經撥下來的火藥四十斤,丁海終于覺得自己在這方圓二十裏算站穩腳跟了。
甚至都有精力和附近七八個莊子商議召集莊客來操練民團的‘大業’。
而在百餘裏外的克蘭河畔,圍攻撤掉的當日早上,河上轟隆一聲響,夏爾伯爵隻能眼睜睜看着費時數日修築的橋梁被轟然炸毀,一應辎重被明軍四五百人押運向南離開,就算這樣他也不敢率軍下山。
他的部隊被傷兵拖累,夜晚伏擊給他帶來四十四名傷兵,第二天早上的營救過程中,地雷與遠處轟來的虎蹲炮再度給他的士兵帶來許多死傷,除了這些還有饑餓、凍傷帶來的非戰鬥減員,全軍三千四百多軍士已有近千傷兵,爲避免慘遭殲滅,夏爾伯爵隻能眼睜睜看着明軍堂而皇之地将辎重運走。
甚至心裏還帶着點竊喜——終于有一個東西能有效減緩明軍行軍速度了。
竊喜的來源與明軍撤除包圍的原因相同,馬提翁元帥率領援軍已出現在克蘭河東岸,整個白天,都有裝備精良的騎士跨披挂馬铠的高大戰馬馳過對岸高地,寒風吹起,挺直向天的矛鋒懸挂燕尾旗向後直直曳着,不慌不忙,充滿威脅。
盡管大部隊的蹤迹還未出現,可圍攻雙方都已知曉,法軍援軍就在附近。
可能十裏,可能更近。
他們之間僅隔着一條克蘭河而已。
炸毀橋梁當日,夏爾伯爵看見明軍收拾了一車又一車辎重從林中走出,屯在南方河岸的空地上,似乎隻等夜晚到來。
明軍的撤退,已勢在必行。
似乎就在今夜。
法軍士氣大盛,人們說漫長的苦難已經過去,明軍很快就會被包圍,甚至就連前番戰鬥中受傷的老兵也叫嚣着希望參加今夜的追擊。
不過出乎夏爾伯爵的預料,當天夜裏他組織軍隊下山,準備趁着黑夜追擊整軍不利的撤退明軍,結果迎接他的是好整以暇的明軍橫陣,在黑夜中用火槍對他的部隊施以迎頭毒打。
吓得伯爵趕忙又整軍回到山上……當天夜裏,山頂營地傷兵時斷時續的哀嚎聲中,雙目濕潤的夏爾伯爵目送山下一隻隻高舉的火把構成夜幕下數條明亮火蛇,蜿蜒着向南方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