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樣行軍六十裏路,對博都安和他的部下都是極大的考驗。
出發時九十四個人,等遠遠地能望見丁家莊牌坊,經曆五日艱難跋涉,他們還剩六十二個人。
其他人也沒死,隻是餓得實在走不動,被留在原地,城外面還是有許多枯草枯葉能想辦法吃的,算算日子,再餓幾天也死不了。
肚子餓一走道就頭暈眼花,行軍路途就長,偏偏他們還沒有綁腿,綁腿這個貫穿中華曆史的軍用物資一直到拿破侖時期歐洲才用上,如此一來長途行軍腿酸脹難耐,給饑寒交迫的博都安小隊帶來更多困難。
“不過現在好了,吸!”戴着高頂盔還插一根紅翎羽的博都安擡手把流個不停的鼻涕蹭在武裝衣袖口上,把路上一直當做拐杖拄着的火繩槍交給部下,抽出腰間長劍道:“看上去他們修了矮牆,堡門緊閉,裏面一定有糧食,我們走!”
剛擡腿走出兩步,隊長又轉過頭來,對士氣低落的部下道:“實在走不動的先留在這,其他人打起精神,出發!”
丁家莊牌坊後緊閉的莊門并未給這支法軍小隊帶來多少危機感,作爲士兵,雖然以他們現在的狀态随便看見一支明軍可能連逃命的力氣都沒有,但對農民還有足夠信心。
農民是軟弱的,這種概念在歐洲漫長中世紀深入人心。
十幾個腳上磨破了泡、凍壞腳趾的士兵實在不能再行動,留在原地等候,餘下四十餘人熟練地分成三隊,作包抄之勢自北向南朝或舉長矛或端火槍列陣前行,逐漸逼近。
但是跟博都安想象中不同,丁家莊裏的農民并不是他意識裏丢下莊子逃跑或吓得戰戰兢兢的歐洲農夫,他們有點等得不耐煩了。
法軍小隊的‘逼近’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掌旗官無力再端着旗子,像拄拐杖般走一步挪一下,前頭的軍官倒是還算有力,但他的兵跟不上,走出幾步就得拄着長劍回頭等部下跟上來,幾乎以挪動的速度來确保三個小分隊不亂。
起初丁海還有些怪小舅子王洋傳話不準确,賊軍就賊軍,幹嘛叫人家乞丐。
現在他想給小舅子道個歉,這幫玩意兒真的就是一幫乞丐。
當然,就算是一夥乞丐,端着鳥铳也讓人不敢小觑。
丁海沒有火槍,在他離開常勝下屬村莊後,副尉的官職随即交由旁人,過去村裏的火繩鳥铳自然也無權調動。
莊裏也缺少铠甲,北亞莊客穿的是都是用鹿皮和野牛皮依照大明審美縫制的短袍長褲,裏面套着個棉花小襖,幾無防護能力;真正稱得上铠甲的隻有一領紮甲、兩件鎖甲衣。
鎖甲衣是波爾多駐軍給的,好些個鎖扣在戰鬥中被劈壞砍壞,白山營懶得修補,就給了移民;紮甲則是正經的好東西,白山營在波爾多召集鐵匠打的,護住胸口與大腿,甲裙一直垂到膝蓋,跟這領紮甲一起分到丁海手上的還有一柄環首直刃刀。
丁陸與汪洋以及更多北亞莊客就用不上這些了,刀子太費鐵,他們拿最多的是長柄鐵頭連枷、鐵箍大棒,還有相當數量的弩、筋角弓與長弓。
射箭是保命的本事,到了這邊莊客沒事就訓練射箭,這會所有用角弓的莊客都蹲在矮牆後面,隻有十多個長弓手立着,心裏有些戰戰兢兢。
西班牙的殖民令歐洲士兵這身裝束對許多北亞土民産生了天然震懾,他們看見就害怕,若非身旁站着比歐洲人更可怕的大明移民,他們這會已經撒丫子跑了。
是丁海的毫無畏懼給了他們信心,他們眼看着梳發巾披紮甲的丁海命人打開莊門,環首刀插在腳下,攥角弓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羽箭搭弓而立,等候着這群饑寒交迫的不速之客。
等到臨近,博都安也看出不對了。
洞開的莊門裏,那個黃皮膚的大明農民有點太健壯了,還穿着铠甲?
哪兒有穿铠甲的農民。
還有他身邊那些人,也都好高好壯。
再回頭看看自己兵,調防這邊前就都不太健壯,如今更是各個餓得眼窩深陷皮包骨頭,真打起來……恐怕夠嗆。
他和掌旗官小聲:“我們先把火槍架起來,他們要是怕了,就往前進,要是不怕。”
博都安沒往下說,隻是擡手揉着自己的臉,要是這些農民不怕,他想回退也沒地方可退,走到這個地方,沒有糧食再想活着走回城去可就難了。
随一聲有氣無力的命令,士兵們把二十二杆火繩槍架了起來,他們的火槍很多,一個小隊滿編有二十二名火槍手,所以他們有二十二杆火槍。
但現在端着火槍人并不全是火槍手。
隔着百十步,這個動作确實把丁海吓着,趕緊往門後躲,甚至都不敢在門縫偷看。
一大堆火槍,就算隔着遠,總有鉛丸會打中他。
可接下來沒有槍響,這才讓他偷看一眼,就好像是自己躲避的動作鼓舞了敵軍一樣,他們邁着更快的步子上前,還有一個人從兵陣裏出來,大聲喊着什麽。
波爾多派來的法夷翻譯湊上前來,說:“他們讓我們把糧食和所有武器都搬到外面,他們不殺人。”
“不殺人?把兵器交了才是死路一條。”丁海朝地上啐了一口,從門縫偷偷看着外頭,皺眉道:“他們色厲内荏,你給他們喊話,沒聽清,讓他們近點再喊一遍,看聽不聽話。”
到這時候沒放槍就已經很不對頭了,要是再聽話,就更說明對方沒膽子打,否則早一窩蜂地殺進莊子。
丁海輕拉了一下弓弦又緩緩放回,擡眼看向旁邊身穿鎖甲衣端着手弩的弟弟,給了一個眼神,對左右道:“讓莊客準備射擊,如果一會鳥铳不響,就亂箭射他們,他們要是退,就跟我殺出去。”
說話間,翻譯隔着矮牆大喊讓博都安的人離近了再喊一邊,結果他們等了一會還真照做了。
那個喊話的士兵,已經近至二十步。
突然間,大門兩側的丁海與丁陸同時分持角弓與手弩閃出身來,一個張弓搭箭、一個扣動扳機,兩支箭矢轉瞬即逝朝那士兵射去,哚地一聲,弩箭釘在他的胸甲正中,羽箭準确命中面門,那士兵沒任何反應就仰臉朝後倒了下去。
一聲‘隐蔽’丁海與丁陸又同時躲回門後,兩顆心同時急速在胸腔中跳動。
這木門厚實,但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火槍射擊。
但等待的火槍聲久久沒有響起,等丁海皺着眉頭再從門後伸出腦袋,他看見……幾十個法國兵正在集體後退,前頭的軍官不知氣急敗壞地說些什麽。
“這幫蠢賊,都出來,射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