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船就是他的工作成果,船由南洋衛香山千戶所香山船廠制作,完全按照皇帝的要求,依百姓常用的貨運商船形制制造,送至北洋大沽口,入海河一路上蒸汽局。
爲了把它弄到岸上,蒸汽局專程造了兩架厚重的二十四輪船托大車。
之所以是兩架,因爲第一架平闆大車不能用,這才造了第二架車闆完全與船底形制相合的船托,這才把這具大家夥運進蒸汽局。
而爲了改造,蒸汽局同樣從廣州府講武堂調來一名戰船科教習與三名學員。
改造也很複雜,爲了把甲型火德星君放在裏面,他們幾乎把船整個拆開再組裝,中間的工費損耗足夠再買兩艘這樣的船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艘鳥船與紫禁城金水河裏遊曳的十餘條蒸汽小船都不一樣,這是真正可在大江大河、近海甚至遠海中使用的船。
大小、形制完全一樣,并自近海一路航來,如今的改變無非是衡量皇帝在清華園大湖中的使用,去掉了桅杆與風帆。
隻要裝上桅杆風帆,這艘船一樣能再從天津開回香山。
“一個時辰四十二裏,日行五百裏,世上有這麽快的船?”皇帝抱着手臂,在船上這踩踩、那摸摸,道:“那它運貨,從天津到松江府,隻要六日;從松江府到南洋衛,也隻要六日,一月之内就能把北方的貨運到南方,再把南方的貨運到北方?”
“是。”徐光啓點頭道:“鳥船腹大而吃水深,原本單船可載貨四千擔,合四十餘萬斤,裝上蒸機後仍可載四十萬斤,但裝貨越多、船速勢必越慢。”
“小臣估計,除船上口糧、蒸機所用水煤外,載千擔貨,裝三桅長帆,當仍可以此速航于近海。”話是這麽說,但顯然徐光啓自己也不是很自信,道:“如陛下嫌其載貨少,蒸汽局可再制更大的蒸機,或再添置一台,小臣以爲船裏仍可再添兩台。”
萬曆搖搖頭,看上去對徐光啓此番說辭并不滿意,道:“三台小的不比一台大的,三艘小船不如一艘大船。”
說着,皇帝擡手指着腳下甲闆,道:“錯不再蒸機也不再這艘禦船,而是我們把船造的太小了,船大了,裝人、裝貨、裝蒸機,都好說。”
突然皇帝歎了口氣,滿面愁容:“唉,可這船再大,朕就看不見咯。”
“饒是朕英明神武,先罰沒了這園子,再向兀良哈三衛及土蠻開戰,這才有了時常以練兵爲由出宮的機會,去北洋終究路途遙遠,朝中大臣是不會準朕去看海的。”
“這已經是清華園能跑起來最大的船形了。”
說着,皇帝又做出标志性的兩手托天狀:“想想也是憋屈,承父祖遺德,大明在朕即位之初便斬舊敵西班牙于馬下,懾服葡夷此輩宵小,固我三宣六慰,乘神仙而宣德四海八荒,卻連坐個大船都不行,嘁!好煩。”
皇帝無奈地錘了錘船舷,擡腳朝艉樓走去,邊走邊道:“這船停了以後,要等半個時辰才能再開動起來?”
“小半個時辰,照鍾上時間算,氣缸自冷至熱,從點火算起爲四十七分,若隻是停船再開,則是十八分。”
徐光啓跟在皇帝身邊已有一段時日,皇帝的性格很容易看明白,但很多時候他感覺自己跟不上皇帝天馬行空的想法。
最近他找到個迎合聖意的竅門——把想法說的遠一些:“如若陛下欲使這種船往返運送于大明沿海,則需在沿途威海、松江、泉州等地港口設船煤所,專管停船加水加煤、登船機修。”
“船煤所?你這個想法,還有誰知道?沒有就好,不要告訴任何人。”
萬曆看着徐光啓,人已經坐在掌舵的位置,十分認真道:“這是個趨勢,蒸汽機車将超越馬車成爲陸路運輸最重要的器物,但因其造價高昂,尋常百姓一時半會還用不上,百姓仍會主要使用驢馬牛騾來拉車,隻有大宗貨物才會有人用蒸汽機車。”
“但軌道行車有限,朕認爲即使軌道修好,最好的作用也是由官府統一管理,像電報那樣,平時百姓交些費用,也能長途使用。”
“蒸汽機船不一樣,它的造價雖高,但航行時間短,商賈更易獲利,隻要這種船在海面上跑起來,很快人們就會競相購買,所以你不要說出去……這個船,是朕的,你明白麽?”
徐光啓不明白。
這艘鳥船是皇帝在清華園的禦駕,顯而易見,這種事還需要說嗎?
“朕說的不是這艘船,是蒸汽機船,是朕的。”坐在舵手的位置上,皇帝兩眼冒光,道:“蒸汽機船的主要使用者爲海商,海商都很有錢,大明随随便便一些貨物賣到海外就有十倍百倍之利,朕可以用它來充實内庫,朝廷百官不把這當回事,這是朕的機會。”
“朕要借着北方還在打仗,把蒸汽局從工部分出來,交到司禮……交給錦衣衛。”似乎是想到馮保跟張居正穿一條褲子,顯然錦衣衛的老嶽父更受信任,皇帝說:“還有你說的這個船煤所,這先不急,等朕想辦法把山西的煤弄到朕手裏,省的商賈再哄擡煤價。”
“朕跟你說這些是信任你,你不要說給任何人。”
徐光啓,徐光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幹脆拜倒了:“小臣萬萬不敢。”
他家的皇帝爲啥一直琢磨着把自己左邊口袋的東西放到右邊口袋?
徐光啓實在看不懂,戶部國庫與皇帝内庫難道有什麽不一樣?
在皇帝看來,還真不一樣。
“有些事就是注定的,戚帥收複兀良哈三衛,朕想爲他們修鐵路用火德星君運辎重,鐵路上裝着火德星君的大青龍要吃煤,将來海裏跑的蒸汽船也要吃煤,那更得有鐵路來運煤。”
“戚帥平了三衛,朝廷想讓這場仗停下來,但朕不能讓它停。”
皇帝吃到戰争的甜頭了,在戰争的進行過程中,朝廷的官僚系統因各自出發點不同而互相牽制,所有人都隻能圍着他轉,所有決議最後拍闆的都是他,而他隻有一個絕對正确的出發點——給予前線作戰的戚繼光十成十的支持。
在這種支持中,皇權與日俱重。
“這場仗不會停下來的,一直打,兀良哈三衛收複了就打土蠻,土蠻打完了再看俺答低不低頭,低頭就裹着他繼續打,北方要打、西北要打、東北也要打,那有造船用最好的森林,有數不清的鐵礦煤礦……朕,才是朕啊。”
皇帝閉着眼睛,陷入在自己的暢想中,最後的話幾乎用夢呓的聲音發出,令徐光啓險些以爲皇帝把自己高興地睡着了。
突然,他看見皇帝的眼睛睜大,急急忙忙道:“忘了忘了忘了,快讓人把校場上朕的帽子拿過來,風一吹冷死了,對了,别忘了讓潞王把铳子打在原木靶上的深度報過來……朕要給戚帥運一批預制障牆,防弓箭防火铳,到地方搬下來就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