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在絕對的軍事優勢與經濟優勢的掩蓋下,這份政治上的用心顯得不值一提。
楊廷相的報告表明印度事務委員會的十六名高級官吏都爲西班牙顯赫貴族出身,他們由國王菲利普親自任命,代替國王掌握着其在新大陸的全部權力。
向國内推薦新大陸适合擔任高級官吏的人選;替國王草拟關于新大陸的政策诏令、頒布新大陸法律、審查各總督所拟定的規章制度;向各總督區派遣按察使巡視總督及各級官吏工作;對離職的總督等高級管理進行審查、開辦審議審理新大陸民事、刑事案件;每個由舊大陸進入新大陸的人都要取得他們所頒布的新大陸探險特許狀、負責新大陸防務、維護各地貿易暢通、檢查各城賬目,同時也對各地貿易進行監督。
“西國設立事務委員會職權環環相扣,唯獨有一個漏洞。”楊廷相耐心等着陳沐閱示過所有公文,才介紹道:“他們武力不足,西班牙從沒想過敵人會從西邊出現,因此在應對我們的戰争時各級官吏束手束腳,新西班牙總督任何事務皆需通報委員會,以至贻誤戰機。”
“戰争結束後,委員會沒有對雙方邊界乃至共治區施行法令的先例,上下交流不暢,既無意識亦無力量搶奪權力,如今新西班牙的權力幾乎全部放棄,同時亦失民心。”
楊廷相像是在講述一件很好玩的事般用手比劃着逐個将桌上擺放整齊的擺件挪到一邊,道:“他們在新西班牙擁有種植園的貴族、商賈經過戰争失敗、阿爾瓦撤軍,兩年裏兩次大量離開新西班牙,随後持續地小規模離開或進入墨西哥城開設商鋪。”
“最開始他們會把莊園、種植園提出一個賣價,放在印度事務委員會供人購買,但沒人能買。”
說到‘沒人能買’時,楊廷相臉上帶着極大的自信,微張着雙手道:“林将軍的兵一直在新西班牙周圍,常年風吹日曬的老遊擊軍會有假期,去南方危地馬拉或哥倫比亞教授勞塔羅的起義軍,但同時他也從原住民中招募一些遊擊軍,今日解放些奴隸、明日牽兩匹馬、後日燒一片地。”
“直到那些貴族與商人發現把莊園挂在墨西哥衙門是更好用的方法,當然,價格要低。”
“這些地會用符合律法的方式被常勝過來的移民買走,都是一些在西邊賺到不少錢的移民,雇傭原住民修繕種植園、加以生産,并建起圍樓。”
楊廷相比出四根手指,道:“從阿爾瓦修起的邊堡,到大西港,如今有四十餘座圍樓正在修建,一座圍樓就是一個村社,統懾方圓十裏之地,如今仍留在新西班牙的在籍貴族、商賈有六百餘,但他們的莊園種植園僅有一百六十六處。”
陳沐皺起眉頭:“還有一百六十六處呢?”
陳沐巴不得整個新大陸都是大明的,有一個西班牙人他都不樂意,更别說一百多個西班牙種植園了,這意味着在新西班牙總督區依然有一至四萬人被控制在二三百個西班牙人手下。
東洋軍府,要盡快消弭西班牙人在新大陸的影響力才是,隻留下在城裏給明商送銀子的商人,就像隻留下秘魯給大明挖白銀的西班牙人一樣,這就夠了。
但他沒想到,楊廷相接着要說的,很可能是大明東洋軍府抵達新大陸後最黑暗的事實,比陳沐留着西班牙人在秘魯總督區奴役原住民開采銀礦還要黑暗。
新西班牙總督楊廷相搖頭,拱起手道:“大帥,最後新西班牙總督區會留下一百個種植園作爲西班牙種植園主控制,并将他們及所擁有的奴隸近兩萬人逐步分遷,送到墨西哥城北部一個被原住民叫做特瓦坎奎卡特蘭的山谷裏。”
楊廷相面無表情,語氣冷靜:“不論他是本土移民、旗軍、朝鮮人、日本人、西班牙人還是原住民,大明不接受有西班牙病的人。”
“那個山谷環境不錯,卑職去看過,青山綠水,該有的林木田地都有,是很好的隔離地。”
陳沐知道,楊廷相說的是梅毒,在歐洲人待過的土地瘋狂傳播的病毒,和肺痨一樣,這個時代的絕症。
這種傳染病的影響被他無意間忽略了,現在想來,形成楊廷相規劃中最後一百個西班牙種植園的罪魁禍首,應當就是自己當年在明西對峙時給邊境總兵官付元下達的那條命令:帶走該帶走的,留下該留下的。
那時他并未想到自己随口下達的命令會在這片土地上極爲徹底的執行,看來他們一直秉承着這道命令,在每一寸地圖上,東洋軍府不接受染病的人。
那麽那些患病的人能去哪呢?隻能去投奔沒有這種約束的西班牙人,最後以至于健康的原住民都到了大明這邊,而患病的原住民則都去了西班牙人那裏。
見陳沐沒有明确的反對,楊廷相繼續道:“然後封鎖山谷,自谷内人選設官吏管理,禁繁衍止出入,諸出口設百戶所。”
“他們必須被嚴加看管,軍醫更容易治療,也能避免這一病症在旗軍中傳播開。”
楊廷相說到這稍微頓了一下,說起來絕大多數旗軍能嚴格約束自己最大的功臣還是趙士桢,多虧了他寫那本《防铳斃指南》,讓每個旗軍都知道自己在這邊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指望長官約束是必然,但更多的是旗軍知曉自己約束自己,這比任何人監督都好用。
“西班牙人造的孽。”
陳沐沒頭沒尾地說出一句,起身繞過方桌拍了拍故作冷靜的楊廷相:“我們會消滅天花,同樣也能消滅西班牙病。”
在他的記憶裏,中國确實消滅過這種傳染病。
“看來在這次回常勝,我不但要去見鄭藩世子,還要見見陳醫師。”